番外(5)(1 / 3)

《早春不過一棵樹》

霍初雪&賀清時

文案:“庭有枇杷樹, 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今伐之,為博小娘子一笑。小娘子笑靨如花,恰似吾妻年少之時。”

這也是一種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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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棵樹

霍初雪已經輪軸三十六小時了。最後一台膝下截肢術結束,她慢騰騰地走出手術室, 感覺身體徹底被掏空,透支了。

病人家屬, 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看到她出來, 忙快步迎了上去,焦急萬分,“霍醫生,我兒子怎麼樣?”

“您放心,手術很成功!”她解下醫用口罩, 如是說。

“謝謝您霍醫生,真是太感謝您了!”

“不客氣。”她扯出微笑, 卻發現自己笑得格外無力。

太累了,筋疲力盡, 連笑都沒力氣了!

她不再逗留, 轉身往休息室方向走去。

淩晨四點半, 整棟醫院大樓都格外寂靜。濃鬱的消毒水味道混在空氣裏, 揮之不去。

在休息室勉強眯了幾個小時, 到了上午八點她和同事交接班。

姑父陳清源看她滿臉的疲憊,心疼地說:“趕緊回去補覺, 明天來家裏吃飯。你姑姑都嘮叨好幾天了。”

“知道了。”

她口頭答應著,卻沒放在心上。她家姑姑鐵定是受了母親的囑托來給她做思想工作的。她一上門估計就會有相親對象坐在那兒等著她。她才不上當呢!

回到家,洗了個澡。頭發還沒吹幹,周末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小雪,你到哪兒了?你爸媽可都已經到了。你是不是迷路了,要不我派人去接你吧?”

霍初雪:“……”

醫生一旦忙起來就容易忘事兒。她怎麼忘了今天可是周末結婚的大喜事!

兩人青梅竹馬,卻是有緣無分。周末和鄒依從高中畢業一直走到了現在,如今都要結婚了。

霍初雪沒什麼好惆悵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就衝這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周末結婚她就不能缺席。

“你別派人來接我,我已經快到了。”隻能睜著眼睛說瞎話,事實上她連門都沒出。

電話那頭周末深信不疑,“那你抓緊點啊!大家夥可都在等你呢。”

“嗯。”利索地掛了電話。

霍初雪開始翻箱倒櫃找衣服,隨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她拿上手機錢包就出門了。

周末的婚禮走的是鄉村田園風格,婚禮放在橫桑周邊的一個小縣城扶桑縣舉辦。鄒依是扶桑本地人,也算是就近安排。

扶桑原本是西南邊境一個很落後的小縣城,交通閉塞,民風彪悍,毒/品盛行。但最近幾年國家重點開發治理,大力發展旅遊業,扶桑的經濟得到了快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提升迅猛。

三月初,正是扶桑縣的旅遊旺季,臨時買票自然是買不到了。霍初雪別無選擇,隻能自己開車過去。

鄉下人結婚重頭戲都放在晚上。距離新郎新娘拜堂還有不到九個小時。

從橫桑市區開車到扶桑縣需要近五個小時,這還是在沒有堵車的情況下。

阿門保佑她能趕得到周末的婚禮!

——

這個季節去扶桑縣旅遊的人有很多,高速一路都在堵。

車子一上高速,她便接到了母親淩萌初的電話。

“小雪你到底到哪兒了?”

“剛出市區。”對母親她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實話實說。

淩萌初:“……”

“那婚禮你還來得及麼?”

“我盡量趕時間。”

“那你注意安全,實在趕不及也沒事兒,你周叔叔和阮姨會理解的。”

“嗯。”

——

不得不說,老天爺還是厚待她的,在拜堂前半個小時她趕到了。

今天是周末的大喜事,年輕的男人格外意氣風發。

和周末比肩而立的鄒依一身白紗,高貴大方,淺笑吟吟。再也不是高中時那個總是微微躬著背,沉默寡言的小女生了。

兩人既養眼,又登對。

新郎新娘拜堂後,接著就是上酒席。一直鬧騰到晚上八/九點。

當天晚上霍初雪下榻在附近的酒店。

第二天一早霍聲遠和淩萌初就先回橫桑了。霍初雪輪休三天,她打算在扶桑縣玩兩天再回去。

扶桑縣有座岑嶺山,以盛產酸梨聞名。一整座山上都種滿了梨樹。

三月份正是梨花盛開的季節,千樹萬樹梨花開,滿山雪白。吸引了很多遊客前來觀賞。

霍初雪正好趕上了這個好時節,自然不願意錯過。何況平日裏她能出來旅遊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周末和鄒依想要一同陪她前往岑嶺,鄒依還能給她當當導遊。不過她委婉拒絕了。人小夫妻剛新婚燕爾,正是甜蜜,她怎麼好意思叨擾人家。

她一個人駕車去了岑嶺。

通往岑嶺有很多條路線,可每條都是山間小道,蜿蜒曲折,車子上不去,隻能徒步上山。

霍初雪在山腳定了酒店,把車子停在酒店停車場,自己徒步上山。

她的計劃很簡單,上山看看梨花,用不了幾個小時她就得下山。然後再去下一個景點繼續逛。

——

岑嶺不高,正常徒步到達山頂都花不到兩個小時。但由於當地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上山的路不太好走,霍初雪花費了不少時間。

一路上遊客絡繹不絕,都是衝著這漫山遍野的梨花而來的。

越往山頂梨花開得越漂亮,景色也越是怡人。

霍初雪雖然學醫,思維嚴謹,但也繼承了母親淩萌初的文藝細胞,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看到這些花花草草,她的心情就會變好。

置身梨花的海洋,近日來的疲憊感瞬間一掃而空。

她旅遊不喜歡跟隨大部隊,她喜歡獨辟蹊徑,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那些地方總是有意想不到的美景等待著她。

抵達山頂以後,再下山,她沒跟隨大部隊,而是走了另一條小路。

另一條小路的景色出人意料的美麗。不僅有千萬樹梨花,更有許多怒放的桃花。

不僅如此,她還在半山腰處發現了一棟小別墅。

兩層半的小別墅,自帶小院子,籬笆圍了一圈。

這房子看上去上了年歲,有些滄桑和荒涼,外牆的漆掉了不少,整麵牆都是爬牆虎,鬱鬱蔥蔥。不知道有沒有人住。

這應該是整座岑嶺唯一的一棟房子了。

寸土寸金的旅遊勝地,有人居然能夠在這裏建一棟別墅,主人的身份必然非富即貴。

漫山遍野的梨花包圍著這麼一棟別墅,隱在山間,遠離塵世的喧囂,她有種誤入桃花源的錯覺。

經過這棟小別墅時,她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腳步。

隔著一道可有可無的籬笆柵欄,別墅的門大開著,沒有上鎖。裏麵的陳設規整而富有條理,井然有序。

好奇心使然,她推開籬笆走了進去。

——

學醫的女生大多膽子夠大,依到一般的女孩子,這樣一棟別墅不合常理地出現在山裏,而且還這麼富有年代感,她們隻會覺得詭譎。自然不敢像霍初雪這樣貿然走進去的。

她輕輕喚一聲:“有人嗎?”

她慢慢地走到客廳,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周圍靜謐無聲,沒有人回答她。

客廳裏的東西都很新,但每一樣物什看上去都上了年歲,都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式。

“有人在嗎?”

她離開客廳,打算去院子裏看看。

後門也沒上鎖,半開著,押了一道窄縫。

她抬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小小的院落,和別墅一樣滄桑,各種野花和雜草長了一地。

她最先注意到的是院子中央有一株碩大的枇杷樹。那樹枝幹粗壯,和她的大腿一般粗。枝葉蔥蘢,蓊蓊鬱鬱,鮮/黃的果子隱在翠綠的葉片後麵,若隱若現。

而樹下坐著一個男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她估摸著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他正慵懶地躺在藤椅上,腦袋歪在一邊,睡得酣熟。

藤椅旁有張石桌,桌上煮著清茶,茶水沸騰,咕嚕咕嚕冒著氣泡。

她深吸一口氣,五髒六腑具是茶香。

上好的小葉青,她聞一聞香味兒就知道了。

他身穿一件白色圓領毛衣,黑色棉質長褲,蓋著一條毛毯,可毯子滑落,隻蓋住了一雙腿。懷裏揣著一本書,是《蟬鳴》。

竟然是母親的書!

他睡得很熟,夕陽的光透過枇杷葉的縫隙斑駁地照在他白皙的臉龐上,微光浮動,忽明忽暗。

插入書簽

微風從旁吹過,枇杷樹不斷發出沙沙沙的聲響,縈繞在耳畔,像是在清唱。

風撩起男人細碎的頭發,他前額開闊,隱約可見幾道淺淺的魚尾紋。

霍初雪一時間竟失了神。恍然間,很真切地認識到這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

她側身將煮茶的小爐子關了。

這鍋茶要是再這樣煮下去那就該廢了!

許是她的動作不夠輕,吵醒了男人。

她回頭再看向他時,他正睜眼看過來。似乎是真的睡著了,那一雙眼睛朦朧微眯,眼神空洞,是失焦的。

兩人四目相對,男人對於霍初雪這個不速之客明顯是詫異的。

“你是?”他一開口,嗓音混沌,略微嘶啞。

女孩娉婷地站在他麵前,身姿曼妙,長風衣被風撩起衣角,裏頭灰藍色的襯衫一閃而過。她的目光投向他懷中的書,輕輕笑著,眼尾透著光,“你喜歡《蟬鳴》?”

她實在想象不出眼前這樣一位光風霽月的男人竟然會喜歡看母親二十多年前出版的三流小言。

他垂眸看向那本《蟬鳴》,輕聲向她解釋:“我太太喜歡這本書,我閑來無事用來打發時間。”

霍初雪:“……”

“你太太呢?”她四下環視這個小院子,院子荒蕪成這副田地,真是一點也不像有女主人的樣子。

他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回答:“去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裏的茶葉小葉青是我胡謅的。畢竟誰都想象不到二十年以後流行的好茶是什麼。也許現在的鐵觀音,大紅袍到了那個時候就不名貴了。

裏青梅竹馬很多,可現實生活中能夠走到最後的真的不多。大多都變成了大兄弟。相比青梅竹馬的美好,我還是更萌大叔,尤其是有故事的大叔。你們應該也注意到了,我寫了這麼多篇文,除了小哥年紀輕一點隻有二十五歲,其餘的男主每個都在三十歲以上。足以可見我對大叔的癡迷。

陳鴻宇的歌真是好聽到爆,尤其是《一如年少模樣》,失眠就聽他的歌。

番外(6)

第二棵樹

他看著她的眼睛, 慢慢地回答:“去世了。”

男人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平靜,絲毫沒有難過和哀傷,甚至連惋惜和惆悵都聽不出來。

很顯然他早就已經接受了妻子的去世。可不知為何,霍初雪卻隱隱覺察到男人的內心遠不如他麵上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她總覺得那種經過漫長時間打磨後才會有的內心深處真正平靜和坦然,不是男人這個樣子的。

一個男人在妻子去世後還能捧著妻子生前喜歡的書來打發時間, 不用問她也知道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抱歉。”她輕聲說,很是歉意。

她無意揭人傷疤, 可卻委實提了不該提的。“不礙事。”男人微微低頭拿起懷裏的書,小心地合上, 動作輕柔,放置在石桌的一角。

然後掀開毛毯,從藤椅上站了起來。

兩人離得近,他一站起來,霍初雪便覺得自己眼前投下一片陰影。他很高, 她目測至少有185以上。

“小姐來岑嶺旅遊?”他的態度算不得熱絡,語調始終清淡無比。隻見他坐到石凳上, “要是不介意可以坐下喝杯茶。”

“好。”她並沒有像平常路人那樣推辭。依言坐到他麵對,一雙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 擺弄兩下手指,解釋自己的出現, “我來岑嶺旅遊, 可惜這山太大, 繞來繞去就迷路了。路過你家看到大門開著,就想找個人給我指指路。”

“岑嶺是大, 不過繞到我家來的,小姐你是第一個。”

霍初雪:“……”

男人的語調淡淡的,聽不出深意。可霍初雪卻覺得他話裏有話。

短暫的接觸讓她大致對於眼前這個男人有了一點認識。看似溫潤儒雅,骨子裏卻有些清冷,有種文人特有的矜貴。他應該從事著和文學有關的工作。

他給霍初雪倒了一杯熱茶,清淡的茶香一直混在早春和煦的風裏,糾纏著人的鼻息。

“小姐請喝茶。”

她伸手接過,“謝謝。”

“剛才我睡著了,這茶的火候過了,小姐湊合喝吧。”

“上好的小葉青,七分火候就夠了。”

“小姐懂茶?”他微微抬眸,漆黑的瞳仁聚焦在她身上,臉上顯露出幾分意外。

她抿了小口杯中茶,唇上沾染上一圈水光,“我母親愛好茶道,平日裏總是倒騰這些,我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那令堂應該是位會蕙質蘭心的女子。”他溫和地笑了笑,徐徐說:“我妻子生前喜歡茶藝,時常在這個院子裏煮茶給我喝。她去世以後,我就自己動手。可惜我悟性不夠,煮出來的茶水總是缺了點味道。”

男人提起妻子的表情很溫柔,眼神透著光,神采奕奕。這讓霍初雪對於這個早就離去的女人越發好奇。

能被這樣一個男人深愛著,想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不到到底隻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不請自來已經叨擾人家了。自然不能過多探聽主人的隱私。

“先生應該隻是懷念之前的那種味道。有時候人的味蕾比人還要戀舊。”

“小姐倒是看得通透。”男人環視四周,呢喃低語:“戀舊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戀舊。”

一杯茶飲完,男人適時給她續上。

霍初雪瞟了眼漸沉的日頭,知道自己到時間該走了。可卻挪不開步子。她喜歡聽這個男人講話。

“小姐貴姓?”他似乎這才想起問她的姓名。

“姓霍,霍初雪。”

“初雪?”他聽後微微一笑,“意境不錯。”

霍初雪抿嘴笑了下,沒好意思告訴他自己這名字的由來。據說是她媽懷上她的時候,橫桑下了第一場雪。

“這房子看著有一定年歲了,是你早年建的,還是買的?”

“這房子是我早年找人建的。我太太是扶桑本地人,每年岑嶺梨花開的時候,我都要陪她回來住一陣子。”

“這麼說先生你不是扶桑人?”

“我是青陵人。”

“這麼巧!”霍初雪驚呼一聲,“我父親的祖籍也在青陵。不過我們一家如今都定居在橫桑。我爺爺奶奶和二叔他們還留在青陵。”

男人細細打量一番麵前的女孩,心裏大概有點數了。

第二杯茶水下肚,“呼嚕”幾聲響,霍初雪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唱起了空城計。

霍初雪:“……”

“餓了?”男人耳尖聽到了。

她揉了揉扁平的小腹,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吃中午飯。”

早上上山前她就吃了碗當地的炒米粉,如今一整天過去,委實餓了。

“霍小姐先坐會兒。”男人扔下話,片刻以後給她取了一碟桃花酥回來。

“房子裏沒什麼吃的,隻找到這個,你先墊下肚子。”

“那你平時吃什麼?”

話沒經過腦子,就冒了出來。問完她方意識到不對,問這話顯得太熟稔了。事實上他們隻是路人。

好在他也並未在意,如實告知:“到了飯點,家裏的管家會過來。”

霍初雪:“……”

霍初雪實在是餓,也顧不上矜持,塞了塊桃花酥到嘴裏,甜膩膩的,口齒間具是酣甜。她不喜甜食,但餓的人沒得挑。

“你每年在這裏要待幾天?”滿嘴桃花酥,說話也含糊不清。

“一周。”

“今天第幾天?”

“第六天。”

“所以你明天要走了?”

“是的。”

不知不覺中那碟桃花酥全進了霍初雪的肚子。她其實壓根兒就沒在意,吃一塊拿一塊,再回神時,碟子已經空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空碟上,放下手中的茶杯,悠悠道:“看來真是餓了。”

霍初雪:“……”

這就尷尬了啊!

她有些臉熱,忙轉移話題,“你這兒的枇杷長得真不錯。”

果然男人被轉移注意力,視線投到那棵枇杷樹上,說:“這樹是我太太生前種的。她種了很多樹,梨樹、棗樹、橘樹種了一堆,可最後存活下來的就隻有這一棵枇杷樹。”

霍初雪:“……”

“這棵樹幾年了?”

“十年了。”

霍初雪聽完心裏隱隱有了計較,這麼看來他的妻子至少也離世十年了。

十年啊,確實夠長的了!難為這個男人還如此長情。十年如一日,守著這麼一小方地方,完好如初地保留著妻子生前的記憶。

第三杯茶水飲完,霍初雪意識到自己必須得走了。若是再不走,天就該黑了。

“謝謝先生招待,我該走了。還煩請你給我指個路。”

“不急。”他不緊不慢地說:“等會兒我的管家會過來給我送飯,你跟他一起下山。這一片還沒有開發,遊客很少來,天色已晚你一個女孩子下山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