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1 / 2)

聖熙二年八月二十,秣陵天氣異常悶熱,即便是到了夜晚,花園裏些許吹起的涼風仍然驅不散白日裏積攢的熱量,整個冷僻行宮如同囚禁犯人的濕熱牢籠,知了一聲更比一聲呱噪地叫嚷著,把滿懷心事無心睡眠的人們吵得愈加煩躁不安。

雲溪在一株枝繁葉茂的白果樹下跪得腰膝酸軟,終於熬到梁帝開口。

“北鄴和大梁打仗雖然屢戰屢敗,但寡人聽說元嗣把他那幾個兒子調.教得都還不錯。”

元嗣是北鄴的皇帝,雲溪驟然聽到梁帝提起,心裏咯噔一下,登時猜到了他的來意。

這二三十年來南楚、北鄴、西狄三分天下,本來實力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但是兩個多月前寧王梁裕自恃功高,逼雲溪父皇退位,謀篡了南楚江山,改國號為南梁,登基為梁帝。聽說新的朝堂暫時不大穩定,邊關亦有些動蕩。

雲溪暗自琢磨:梁帝深夜突然造訪,還摒退下人單獨宣她一人來見,十有**是想讓自己這個被軟禁在秣陵孤僻行宮的前楚公主,來替他的女兒們嫁給北鄴的皇子。

此前母後曾千叮嚀萬囑咐:“我知你性情最是剛烈,可你如今已不再是公主,我與你父皇也勢單力薄,沒有辦法再庇護你們。你若遇到梁帝,萬萬不可與之衝突,切記要投其所好!”

故而雲溪稍微思忖了一下,努力朝金絲軟榻上半倚半睡斜睨著眼等她回話的梁帝眨了眨眼睛:“北鄴皇子再優秀,又怎及陛下雄才大略,自創‘朔月陣’以兩千步兵大破北鄴三萬精銳騎兵?!”

梁帝果然十分受用,聞言打了個哈欠,一骨碌從軟榻上坐起來,兩眼灼灼地看著雲溪,饒有興趣地道:“這些年寡人東征西討,不成想你這個小丫頭倒是長大了!”

雲溪聽見他說“東征西討”,一時間又想起前楚皇城被攻破火光滔天的那一晚,不禁麵色微微尷尬。

這時梁帝忽然話鋒一轉,直截了當地問:“你姐姐嫁給寡人的兒子,自然錦衣玉食、衣食無憂。那雲溪你呢?如果寡人沒有記錯,下月你就該及笄了,你有沒有想好要嫁給什麼樣的男子?”

雲溪心裏驀地一緊,眼前依稀浮現出一個白衣訣訣的影子,她咬了咬唇,眼睛不自覺地看向腳下濕漉漉的地麵,低聲道:“罪女早已對佛祖發過誓,情願青燈古佛伴一生!”

“哦,是嗎?”梁帝聞言聲音驀地一冷。

他緊緊盯著雲溪,唇角原本噙著一抹弧度也漸漸收攏,到後來,甚至噙滿了冷酷:“你可是怪寡人不把你給嫁給老三?可你也該知道,太子已娶了你的姐姐,若寡人再把你許給老三,怕是朝野不服!”

雲溪登時臉色煞白,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罪女不敢!”

梁帝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鄴皇長子年歲和你差不多,寡人看過他的畫像,模樣生的不錯,又是正宮所出,聽說元嗣屬意立他為太子。你若嫁給他,日後或可以成為北鄴皇後!”

說著,話鋒突然一轉,有些告誡意味地看著雲溪道:“寡人雖沒有辦法恪守以前的約定,可也為你安排了最好的歸宿。你,還有什麼不滿?”

一陣風吹來,雲溪感覺到背後涼絲絲的,這才驚覺不知何時背後沁出的冷汗竟已層層浸濕衣衫。

她垂下頭,想起被幽禁在行宮整日隻能養鴿逗趣的父皇,以及這幾日晨起時總在沒人處嘔吐、間或輕撫小腹眼神溫柔的母後,咬了咬牙,重重朝梁帝叩頭:“罪女不祥,不宜婚嫁。還求陛下開恩,準許罪女留在行宮削發陪伴父母。罪女將日日誦經,為陛下祈福!”

這還是梁帝即位以來,雲溪第一次喊他陛下!

梁帝臉色鐵青,胸口上下起伏,死死盯著跪在地上兀自不停叩首的雲溪,眼睛裏升騰起冰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