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昀給女兒乳名取作念念, 心心念念的念。
草木一秋,轉眼女兒已經學會了在他的懷裏蹣跚走步,咿咿呀呀地說些聽不分明的音, 盛昀感動而驕傲, 可隨著她小臉的漸漸張開,初現端倪, 露出了翩若那般纖長的眼睛,明亮如星, 純粹無辜, 盛昀對翩若的思念, 卻不減反增。
她真是個狠心的娘,一走就是這麼久。
一年前的盛昀,發了瘋似的, 派遣自己的親衛隊伍滿世界尋找,甚至求著大哥,讓他出動人馬相助。
可偌大的天下,找一個女子, 卻那麼不易。
如今大梁與羯族議和,盛昀甚至不知道,翩若到底是回去了羯族, 還是留在了大梁,她孤身一人,一個弱女子,又能走多遠……
“爹……爹……”
女兒又發出了咕噥的不清晰的聲音, 盛昀回眸,忽然熱淚盈眶。
“念念,爹爹找不到娘親了。”
他想告訴她,他很想她。
如今也沒有了戰火,沒有了仇恨,她能不能回來,回到他身邊。
盛昀將女兒抱起來,看著院落裏那方露出四角飛簷的涼亭,舀風的口,她以往總坐在裏邊,不知疲倦地敷著她的紅箋,寧靜得宛似一幅畫。
如今畫裏的人走了,可看畫的人卻還在。
然就在他心灰意冷時,喜訊卻忽然傳來。
“二公子,翩若姑娘找到了!”
盛昀蹭地一聲站起身來,豆大的淚珠子被甩飛了,他尷尬地卷起衣袖擦拭掉眼淚,箭步衝了下來,“在哪?”
“在落鵠山,就在城外!”
“快,帶我去!”
盛昀一路疾馳,可腦子全在想,翩若一直就在落鵠山麼,一直在他身邊?
翩若從未離開……
他滿大梁撒網要找她,可原來她竟一直在他眼皮底下活著,她就在城外……
盛昀夾緊馬腹衝了出去,再也不能多想。臨別前,他抱著女兒親,欣喜若狂地告訴她,“念念,你有娘親了,爹爹去把她找回來。”
念念水潤的眼睛像極了那個狠心辜負他們父女的女人,盛昀感傷又幸福,他找到了。
翩若被盛昀的侍衛兵團團圍困,翩若出入不得,手裏挎著一隻竹籃,她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用絹花碎布挽著,素容清嫵,幹起來幹淨委婉,完全不似羯族女子。
她被困得焦急,走一步,那群人便圍著她不讓她出去,翩若無計可施時,樹林裏傳來了馬蹄的噠噠聲,她一扭頭,然後隻見盛昀騎著馬衝入陣中,翩若嬌呼一聲,沒來得及反應,被他長臂一抓,便帶上了馬,那雙手臂握過搶,殺過敵,孔武有力,翩若被他緊緊摟著,馬蹄颯遝地衝出小樹林。
顛簸的快感讓翩若一下忘了該擔憂什麼,等下該怎麼解釋,她其實一直沒有離開。
馬兒到了小溪邊停了下來,盛昀鬆了拿韁繩的手,雙臂將她緊緊摟住,呼吸的灼熱,眼淚的滾燙,讓翩若無所適從,心酸而憂愁。
“狠心的女人,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我答應你,沒有殺羯人百姓,無辜的人我都沒有殺,說好了要留在我身邊,為什麼把女兒扔給我就走?”
翩若低下了頭,囁嚅道:“我沒有扔下念念。”
“你知道她叫念念?”
盛昀微愣,這就說明,她不但沒有走,還一直在關注他,留意著他和念念。
翩若緩緩地點頭,“夫人說,我不能嫁給你,這輩子都不能進盛家的門,但她願意給我一個安身的地方,讓我偷偷回去看念念,這裏吃的穿的也都有,她說,如果我以後忘了你和念念,就離開瀚城,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過一輩子。”
她的坦誠讓盛昀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終於反應過來,原來是親娘背後給他遞刀子,利用翩若不願拖累他名聲的顧忌,將她從自己身邊支走。
他早就知道是母親在背後動了手腳,可母親一直不承認,他沒辦法惡意揣度自己生母,何況他一直覺到找到翩若就是最重要的,其餘的他可以不計較。
“你敢忘了我,你敢忘了試試看!”盛昀壓低聲音威脅。
翩若淚裏帶笑,“我同夫人說了,我一輩子住在落鵠山。”
她的心意是,她這輩子都不會忘了盛昀。
盛昀又是哭又是笑,兩個人在溪水邊,聽著淙淙水聲,溫存親熱了半個時辰,翩若說自己腳麻了,盛昀便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翩若還是這麼輕盈,盛昀也不費力,隻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仿佛怕一不盯著看著,她便會逃跑。
盛昀強硬,“跟我回盛家,我們把話說清楚,你再也不許跑。”
翩若心有顧慮,還沒有打消,愁眉蹙了起來,“不行,我和你,我不能……”
“沒有能與不能!”有些話,早說清楚了好。要讓翩若再一次離開他,等於用鈍刀子把他再殺死一遍。
盛昀拉著她步行回瀚城,兩岸山清水秀倒映其中,盛昀忽然想到,落鵠山是舅舅的地盤,難為他和母親兩人沆瀣一氣,竟然騙了他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