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裏克與蜜蘿的婚禮如前者所願在瑪德來娜大教堂舉行。巴黎市長很樂意為這對愛侶證婚——他就像大多數看過那次表演的人們一樣, 盡管惋惜於男主唱怪異的容貌, 卻也相信那美人兒傾心是對後者深情的獎賞。此外, 要蜜蘿說,大教堂的馬丁神父捏著鼻子念證婚詞的模樣實在別有一番趣味。
這對兒小夫妻並未辜負市長的好意——在接下來的十幾年裏, 他們合作演出了許多自己作詞譜曲的劇目, 不時會有堪比從前克莉絲汀主演的那出開幕小戲《女武神》的經典麵世, 但也不乏一些情節俗套、意蘊膚淺的愛情悲喜劇——後者通常是這對夫婦自娛自樂的產物,劇中對於女主角的塑造總是完美到令人麻木, 不時一段音域橫跨五個八度的譜曲供雷打不動的女主唱炫耀歌藝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害得劇院裏給蜜蘿作替補的小姑娘每回登台前都得先修改曲譜。鑒於二者絕妙的歌喉與對比鮮明的麵容, 這些悲喜劇倒也十分賣座——也虧得蜜蘿能夠臉不紅心不跳地飾演那些完美到不似真人的角色, 居然還能夠不令聽者尷尬。
夫婦倆多年來與接替哥哥監督劇院事務的夏尼子爵合作十分密切。唯一的遺憾,夏尼家的小子爵古斯塔夫已經快要有第二個妹妹了, 遠在西班牙采風的卡洛塔夫婦也傳來暫居此地養胎的好消息, 這令人稱羨的一對兒卻仍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大概上天是在挑選一個藝術稟賦足夠充分的孩子來繼承他們絕妙的技藝與才華吧。”兩人的仰慕者大多如此對外解釋,卻沒一個人想過, 這竟會“一語成戳”。
彼時蜜蘿已經過足了在亞歐大陸上旅行的癮頭,不知怎麼想起埃裏克曾提過,自己卻無緣參與的海員生活,嫻熟地對埃裏克一通撒嬌, 就哄著丈夫像當初送別自己那樣駕著一艘小船出了海——別說後者航海經驗豐富, 運氣也向來不錯,就算真的特別倒黴遇上狂風大浪,蜜蘿的海妖身份也不隻是擺設。
信心滿滿的夫婦倆並沒有想到, 還沒到遠海就撞上了突如其來的水龍卷——有蜜蘿的貼身保護,埃裏克性命倒是無虞,但那艘還算結實的小帆船可就沒人顧得上了。
“我們去看看哪裏有航船能求救吧。”風暴過後,蜜蘿對上埃裏克一言難盡的眼神,不由尷尬地撓頭。不過說起來,因為蜜蘿種種心血來潮,兩人這些年旅遊時出過的各種意外著實不少。因此,二十四孝好丈夫埃裏克也不過歎息一聲,就由著妻子展開翅膀,帶著自己落在了一艘航船附近的水域,然後作為可憐的落難者順利被人救上了航船。
這艘船叫做作弗吉尼亞號,常年來往於歐美,嗯,一百年後的歐美之間。夫婦倆發現這一點的時候,蜜蘿因為有過一次經驗並不是特別驚慌;而埃裏克,隻要蜜蘿還在身邊,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必要驚慌。
埃裏克冷靜地說服那位年紀不輕的史密斯船長,得到了在三等艙奏樂表演以還債的機會。當然,他得遮住麵容,而蜜蘿則正好相反,被老船長安排到了頭等艙——後者最是了解,似她這樣的美人兒,哪怕隻是站在鋼琴前不動,也能吸引上流社會那些風流男人的眼光。
但在他們走馬上任之前,頭等艙的鋼琴先被一個男孩占據了。
那孩子才五六歲大小,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廉價衣服,戴著一頂灰黑色的小帽子;他膝蓋以上的部分有一半擱在相對兒童而言還算寬敞的凳麵上,兩截短短的小腿則漫不經心地懸空晃蕩著,巴掌大小的臉蛋上還不知道在哪裏蹭了幾道難看的灰印子——與這富麗堂皇的廳堂,以及他眼前那架輪廓優美的鋼琴全不相符。
但沒人在意——所有人都沉浸在他彈奏出的那首輕鬆歡快的小調裏,而埃裏克盯著他在琴鍵上靈巧跳躍的手指,一時癡迷。蜜蘿聽見一位臉上敷著厚厚一層妝粉的婦人向史密斯船長詢問他的名字,然後得到一個近乎浪漫的答案——1990。
他們後來得知1990是船上一位鍋爐工收養的孩子,全名是“丹尼.布德曼T.D.萊蒙1990”,據說中間名來自把他遺棄在頭等艙的鋼琴上的身份未名的生身父母。
“那孩子真像你。”登上輪船的第一晚,他們在被窩裏不約而同地開口,而後同樣默契地做了決定。
是的,從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他倆就已意識到,1990的性情與天賦就像是自己兩人的結合與升華。而且他們隨後了解到,這孩子沒有戶口或護照——夫婦倆相信他就是這場奇遇恩賜的禮物。
但1990還有位在船上做鍋爐工的養父,於是埃裏克隻好遺憾地把他當做又一位徒弟教導。唯一的好消息,這小家夥一點兒也不害怕老師怪異的麵容——每當那雙充滿靈氣的金棕色眼睛愉悅地向他們看去,總有種把夫婦倆心都融化的魔力。
“你們有孩子嗎?”與埃裏克四手聯彈的間隙,他漫不經心地問道。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卻稍稍沉下臉色,帶點不可思議地低聲叱罵:“這可不行,你們遲早會被關進孤兒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