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騎馬不如騎驢(1 / 3)

騎馬不如騎驢

偏僻的山路上,一匹老馬拉著車正在緩緩行著。車上有一對母女,還裝著幾罐沒開封的桂花酒。

因為村子實在太偏僻,而且距離最近的廬江城有幾十裏之遠,所以她們經常早早的趕到官道旁將酒賣給過路的人。

老馬走的很慢,即使車上隻馱了瘦骨嶙峋的母女倆和幾罐算不上重的桂花酒。

小月兒很喜歡這匹老馬,它是小月兒的爹爹唯一留給母女倆的東西。

小月兒的爹爹姓馬,別人也叫他老馬。

老馬是怎麼死的呢?村子裏的人都緘口不言,因為老馬的死和江湖恩怨有關。

老馬隻是個本本分分的莊稼漢子,一輩子都住在村子裏,他怎麼會和江湖恩怨有關呢?

他沒有牽扯江湖恩怨,但他因江湖恩怨而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江湖開始牽扯進普通人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所謂的江湖俠士變得絲毫不在乎平常百姓的命,越來越多的尋常百姓無辜慘死。

俠義,名譽,規矩,想要在現在的江湖上活著,你不該信奉這些。

江湖已經變了,變了很久了。

小月兒還有些睜不開眼睛,因為時辰實在是太早了。為了早點將酒賣掉回家幹活,她們不得不起這麼早。

孤兒寡母的日子很艱難,更何況是在如今的這個世道。

小月兒的母親正在打盹兒,還好老馬識途,它知道主人要去那裏,所以不需要有人趕它。

老馬走的平穩,婦人在車上睡的安穩。

小月兒沒有和母親一樣趁著趕路的時候再眯上一會兒,她一心一意地數著老馬的步子。

她專心的數著,卻突然發現前麵的路上正走著一頭驢。

老驢走的很慢,甚至比老馬還要慢,所以老馬趕上了老驢。

小月兒看著老驢不禁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老驢自然是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可是老驢馱著的人就有些奇怪了。

小月兒從來沒見過倒著騎驢的人。

騎在驢背上的是一個青年,他也在打著盹,青年低垂的腦袋跟著老驢的步子一晃一晃的,小月兒看著看著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數了多少步了。

老驢背上掛著的袋子裏插了一把長劍。

青年是江湖中人。

小月兒不喜歡和江湖有關的人,但她對眼前這個倒騎驢的青年很感興趣,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青年的身上。

就在老馬趕上老驢,青年和小月兒並列時,正在打盹的青年忽然偏過頭衝著小月兒瞪大了眼睛。

小月兒被嚇得一哆嗦,差點沒叫出聲來。

青年玩味的看著小月兒,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他早就知道小月兒在看自己,他是故意的。

小月兒也知道他是在故意嚇唬自己,但她沒怕,反而衝著青年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青年看著小月兒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越看越是喜歡,於是他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丟給了小月兒。

玉佩的成色很差,而且還是殘缺的。這塊玉佩估計值不了兩個銅板,你就算把它丟在地上不少人都會懶得為它彎腰。

小月兒把玉佩拿在手中反複把玩,盡管這是一個陌生人剛剛送給她的東西,但她已經愛不釋手了。

青年見小月兒對自己送她的玉佩很是喜歡,他開心的笑了,小月兒見青年笑了,她便也笑了。

兩個本不該有任何瓜葛的人就這麼相遇了,這種相遇是何其美麗,他們甚至不需要說話,最簡單真摯的感情本就不需要用言語表達。

老馬終於超過老驢了,青年也繼續閉上眼睛打盹。

今天,讓小月兒不住回頭的不是自家破舊的屋子,而是一個倒著騎驢的青年。

青年叫餘牧,餘笙的餘,牧歸荑的牧。

他是餘笙和牧歸荑的兒子。

餘牧的真名其實叫餘不怨,他一直都叫餘不怨,直到八歲那年被餘笙找到。

因為他的父親餘笙叫他餘不怨,所以他自己改名叫餘牧。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和自己的父親對著幹,餘牧當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餘牧的命不好,他剛出生就被拋棄了。好在一對夫婦收養了他,可是好景不長,六歲那年,餘牧親眼看著自己的養父母被被一群宗派弟子殘忍殺害。

他在街頭流浪了兩年,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在這世上獨自活著,這實在算得上是奇跡。

後來他的父親餘笙找到了他,將他帶到一座孤島之上生活。

餘牧原本期盼父親會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以及遲來的父愛,但他隻等來一句“是我拋棄你的”。

這句話讓父子二人成為了最不像父子的父子,從那以後,餘牧一直在做一件事,反抗自己的父親。

餘笙沒有教餘牧處世之道,小小年紀就能獨自生存的餘牧自然早熟,所以他隻教了餘牧一件事。

用劍。

這是餘笙唯一有信心能教好餘牧的事,這也是餘牧唯一會選擇聽餘笙話的事。

當然,餘牧學劍是為了有能力反抗自己的父親。

一年前,餘牧擊敗了餘笙,從父親手上拿過了那把劍,他離開了那座島,獨自一人踏上了江湖。

老驢背上的餘牧隨著老驢的步子一下一下耷拉著腦袋,他好像睡得很香。

不知過了多久,餘牧突然抬起頭聳了聳鼻子,他聞到了什麼。

桂花酒的香氣!

餘牧睜開雙眼,在前麵岔路口賣桂花酒的,正是小月兒母女。

餘牧拍了拍老驢的脖頸,老驢甩了甩頭停了下來。

“老板娘,酒怎麼賣?”他翻身下驢。

小月兒的母親道:“一文錢一碗,一貫錢一罐。”

餘牧排出一文錢道:“先來一碗嚐嚐。”

婦人接過銅板小心地塞到懷裏,倒了滿滿一碗桂花酒給餘牧。

餘牧雙手接過酒碗,他先是伸著鼻子嗅了幾下酒的香氣,然後再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好酒。好酒!”餘牧閉著眼睛大聲稱讚著,他還沉醉在酒液的芳香中回味,好像他剛才喝下的是什麼瓊漿玉液一般。

餘牧笑著道:“老板娘,這麼好的酒一碗隻賣一文錢,你可是虧大了。”

婦人見餘牧如此誇讚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道:“公子說笑了,這酒算不上是好酒,釀酒的水是從水井裏打的,桂花也隻不過是從家門前的樹上采的。哪裏是什麼好酒。”

餘牧卻道:“是好酒,至少是我喝到過最好的酒。”

很少有人能禁得起別人的誇讚,尤其是女人。

老板娘笑笑,她又倒了一碗酒給餘牧道:“這碗酒算是我送的了。”

餘牧也不客氣,他接過酒碗道:“多謝老板娘了。”

沒有像第一碗一樣一飲而盡,餘牧一口一口地細細品著碗裏的桂花酒。

“公子。”

餘牧擺擺手道:“哎,老板娘可莫要再如此叫我了,像我這種浪跡天涯的人,哪擔得起‘公子’這兩個字。我姓餘,叫我小餘就行。”

婦人道:“小餘兄弟,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餘牧搖頭道:“不知道。”他指了指老驢,“得看它要帶我去哪兒了。”

婦人道:“你該有二十歲了吧。”

餘牧點頭:“是,有了。”

“還沒成家?”

“還沒。”

婦人道:“現在世道那麼亂,你應該置辦間房子,娶個老婆才是。老在江湖上跑,太危險了。”

平常婦人遇到這些隨身攜帶刀劍的人早就退避三舍了,隻是餘牧看上去比那些江湖中人要溫和親近的多,婦人這才和他多聊了兩句。

餘牧道:“隻是現在世道那麼亂,就算我置了屋子,取了妻子,恐怕日子還是過不安穩。等到江湖變了,世道太平了,那時候才有安穩日子過。”

婦人聽了餘牧的話不禁想起了自己故去的丈夫,她眼眉低垂,不再接話,隻是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女兒的腦袋。

“再給我打一壺酒吧,這麼好的酒,我得帶一些在路上喝。”餘牧從老驢背上的口袋裏取出一個葫蘆遞給婦人道。

婦人接過酒葫蘆,用手拭去眼中噙著的淚水,應道:“好。”

趁著婦人專心打酒,餘牧這才看向小月兒。

“叫什麼名字啊?”餘牧捏了捏她可愛的小臉。

“我叫小月兒。”小月兒仰頭答道。

餘牧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小月兒低頭一看,原來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紅繩已經露出了大半,她趕忙掩了掩。

他衝小月兒眨了眨眼,小月兒也衝他眨了眨眼。

兩人相視一笑。

婦人這時也灌好了酒,餘牧接過葫蘆的同時塞給了婦人一兩銀子。

婦人一看趕忙想還回去,隻是餘牧早已上了驢背。

“公子,要不了這麼多錢。”婦人起身。

餘牧笑道:“你都叫我公子了,公子總該大方些的。”

說完他便騎著老驢沿著官道去了。

沿著官道再走幾十裏便是廬江城,本來也就兩個時辰的路程,餘牧騎著老驢卻從天亮走到了天黑。

餘牧在城裏隨便找了間旅店,他隨手丟出一錠銀子,店老板便諂媚地湧了上來。

“一間上房,喂好我的驢。”

然後他什麼都沒管就隨著夥計上了樓,一頭紮進了房間的床。

老驢的背上還擔著他的包裹,包裹中還插著他的劍。

他好像不似別的劍客,視自己的劍為第二條命,或許這是因為在他看來那不是屬於他的劍。

等餘牧醒來時已快是正午時分,自從離開那座島後,早起的習慣便被他拋棄了。

餘牧仔細地洗了把臉,他從不在乎自己的穿著,但他每次總是把臉洗得很幹淨。臉幹淨,人看上去便精神一些。

他慢悠悠的踱步下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餘牧招呼道:“上兩籠包子,灌湯包。”

小二走上來道:“客官,這個時辰店裏已經沒有包子了。”

餘牧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道:“要熱的。”

小二的臉上立馬掛上了笑容,他收下銀子,麻溜兒地向店外跑去。

無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用一兩銀子買兩籠包子,你一定能買到。

多難的事,隻要有了錢,總會變得簡單些。

不一會兒,小二便端著兩籠熱氣騰騰的灌湯包跑了回來。

“客官,您慢用。”小二臉上的笑容比走時更勝,包子帶回來了,銀子也就真正的歸他了。

餘牧剛夾起一隻包子,街上便傳來了陣陣人聲,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不熱鬧。

“哎,小二,外麵什麼事這麼熱鬧。”餘牧叫住小二問道。

小二道:“您還不知道吧,廬江劍仙的弟子們昨夜和魔教的餘孽大戰了一夜,得勝而歸,消息今兒個一早兒就傳到廬江城了。”

“廬江劍仙?”餘牧並未聽說過這個名號。

小二一看餘牧有些詫異,頓時便來了講解的興致,隻聽他道:“客官,一看您就是才來到廬江境內,沒聽說過廬江劍仙的威名。在廬江城,提起廬江劍仙宗在弘,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不僅劍術超凡,更是寒雁門在廬江的堂主,是我們廬江城響當當的風雲人物。”

“宗在弘。”

餘牧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他記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廬江劍仙?嗬。”餘牧忍不住嗤笑一聲。

這邊小二越講越激動:“您不知道,七年前,廬江劍仙就是在。。。”

餘牧抬手打斷小二的話道:“好了,不用說了,你下去吧。”

小二頓時蔫兒了下來,他本以為要是自己講的生動傳神一些,這位出手大方的爺會再給自己幾個賞錢的。

這時,喧鬧的源頭正好來到了窗邊。

街上的人分成左右兩邊,夾道迎接著血戰歸來的正道豪俠們。

餘牧也瞥了一眼,但就是這一眼,讓他把本來已經遞到嘴邊的包子又放了下來。

七八個裝束一致的弟子正享受著人群的歡呼,他們每個人手裏都提著三五個血淋淋的人頭,這是他們斬殺魔教惡人的證據,也是吸引百姓目光的法寶。

有的人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到了,更多的人壓抑不住自己心中對名門正派的仰慕之情,為之呐喊呼號。

踏上江湖兩年,餘牧已經知道了不少江湖往事。魔教已經覆滅了近四十年,什麼樣的魔教餘孽能如跗骨之蛆一般,在四十年後還是揮之不去?

基於自身對於名門弟子的仇視,餘牧仔細觀察起了他們,他總覺得事情不像是看上去那樣簡單。

餘牧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他們都不過是二十上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如此年紀的弟子麵對數倍於自己的魔教中人,不說傷亡,竟然毫發未損!

難道他們個個都是絕世天才?如果不是如此,莫說是魔教餘孽,就算是稍微會些拳腳功夫的幾十個山賊草莽都會讓他們無法全身而退。

恐怕隻有他們衣服上的血漬才能說明這場戰鬥的慘烈,不過在餘牧看來,這更像是砍頭不熟練才導致血液濺射到衣物上的。

餘牧琢磨著他們的表情。

沒有血戰後的緊張慌亂,沒有死裏逃生的驚魂未定,他們的臉上滿是輕鬆,好似自己隻是從郊外打獵歸來。

雖然餘牧知道這其中疑點重重,但他也無可奈何。他總不能直接衝到街上拽住其中一個人的衣領逼他交代出這幾十顆人頭的來曆。

就在一名弟子經過餘牧所在的窗前時,餘牧從血腥味中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桂花酒的香氣!

他又拿起腰間的酒壺聞了聞,壺塞塞得很緊,酒香並不是從酒壺中散發出來的。

再度望向街上的那群弟子,餘牧隻覺得脊背發涼。

“小二,小二!把我的驢牽過來!”他呼喝道。

廬江城最好的宅子,不用說,它肯定屬於廬江劍仙宗在弘。

宗府內,剛剛‘遊行’完的眾人正等待著宗在弘的吩咐。

宗在弘道:“你們先下去吧,洗個澡,換身衣服,去去血腥氣。”

“是!師父。”眾人領命退下。

“白顛,你留一下。”

“是。”

宗在弘把了把自己的胡須道:“白顛,這件事你帶師弟們做的不錯。”

白顛恭敬道:“還是師父教導有方。”

宗在弘笑道:“我教你們的可不隻殺一些武功都沒有的平常百姓。”

白顛趕忙低頭稱是。

宗在弘問道:“這件事近期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白顛道:“是,我們挑的那個村子很是偏僻,就算以後被發現了,我們也可順勢推到魔教餘孽身上。”

宗在弘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嗯,我這幾個弟子裏麵,隻有你最有靈性,所以很多事師父都放心交給你去做。”

“多謝師父抬愛。”白顛一揖到底。

宗在弘突然歎了口氣道:“徒兒啊,你要知道這不是師父自己的意思,師父也不想做這種事情,但你也清楚,最近鐵掌門在廬江這邊的動靜是越來越大,又是剿滅山賊,又是護鏢成功,他們無時無刻不想踩在我的頭上,踩在我寒雁門的頭上。師父是一刻也不敢放鬆啊。”

白顛道:“弟子明白,非常之時需要行非常手段,隻要師父需要,弟子願意隨時替師父分憂。”

宗在弘道:“好,這次你也辛苦了,你的功勞,師父都記著呢,下去好好休息吧。”

“是。”白顛恭敬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了大堂。

白顛走後,宗在弘不停的念叨著他說過的那句話。

“非常之時,非常之時啊。”

不到太陽落山,餘牧便騎著老驢趕回了買桂花酒的岔路口。

“嗯昂,嗯昂。”

老驢不滿地叫了兩聲,它大口的喘著粗氣,讓一頭這樣的老驢跑的似馬一樣快,著實有些為難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