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恰巧是吳疙瘩戰天鬥地的一天。
他先是同自己鬥,同怕狗的心理阻礙鬥,最終他突破了自己,他對此十分欣慰,他說,奶奶的,終於可以在同那畜牲狹路相逢時抬起頭來做人了!然後他同狗鬥,同陳家那條狗短兵相接,雖然被嚇得差點又一次尿褲子,但物質收獲還是蠻豐富的,既酸又甜的橙子把他的肚皮撐得油光滾圓,總得來說得大於失。接下來在磨坊他同黃草墩鬥,他們名符其實的要文鬥不要武鬥,君子動口不動手,因此誰也沒有吃到虧,也誰都沒占到便宜,當時的氣氛甚至還能算得上是其樂無窮。
特別值得欽佩的是,他鬥天鬥地鬥了一圈,轉回來就又同自己鬥上了。大夥那時拚了命的笑話他,笑他的膽子比疙瘩還小,都沒想到竟然能將他的智慧嘲笑出來。他當時靈光一閃,驀然發現黃草墩對付狗的竅門,便一個人獨自哈哈大笑。這串沒頭沒腦的笑聲讓人吃驚不小,大家還以為他神經病發作,但是他很快就用正常的邏輯思維告訴大家:“老子不再怕狗了!”
“為什麼?”
“老子找到竅門了!”
吳疙瘩當時對天發誓:如果下次見了狗還逃,你們就直接、永遠、一輩子都把我當成一條狗!這家夥說到做到,以後來的歲月裏隻要與狗相遇,他都總是狂呼亂喊,調門高得出奇,狗吠同他相比根本不在同一個檔次上。尖腦殼有一次幸運地見證那種盛況,總結說,這叫先聲奪人,吳疙瘩聽了搖搖頭,對著他一通狂喊,然後說,這才叫先聲奪人。
那天,回家路上,由於吳疙瘩被嚇破的小膽被撫慰得平平整整,大家都見他哼著小曲一蹦一跳,比吃了龍肉還高興。他不知道隻要他的腳一跨進家門,他就將麵臨一場更加艱苦卓絕的鬥爭,這場鬥爭的動靜比他在外頭與天鬥和與地鬥的動靜都大許多,連附近的人家都被驚動。
“媽!——”離家還有三丈遠,吳疙瘩把剩下的橙子拿出來,迫不及待喊門。
不管是河裏摸到的蟹,還是在樹上摘到的桃,隻要見手裏有東西,黃一香都認為那是孩子的出息。在外麵弄得到東西的人不少,但知道給大人帶回去的人並不多,對這種顧家的表現,黃一香總是讚賞有加。此時,吳中漢兩口子已端坐在屋裏半天功夫,正想這該死的家夥咋還不回來,心煩意亂,相顧無言。聽見喊聲,黃一香想要起身看個究竟,卻被吳中漢黑著臉一把拉住。
“咋的了?”黃一香問。
“給老子坐好,不準亂動亂說話!”吳中漢說。
“看一下又能咋的?”黃一香不服。
“信不信老子連你一塊收拾了?!”吳中漢血氣上湧。
吳疙瘩興衝衝跨上屋基的台階,他將橙子拿在手中,想要像以前那樣得到黃一香的表揚。他先把書包扔在門邊的椅子上,覺得自己是一名凱旋歸來的功臣,抑止不住又一次作出貢獻的興奮。他像賣貨郎一樣吆喝起來:“好東西呀,好東西呀,先到先吃呀,晚到沒得吃……”
推開門,他卻赫然瞧見兩張拉得比鞋把子還長的臉,那兩張臉一個比一個黑,一張比一張陰。吳疙瘩瞬間就安靜了,他感覺陰森森的恐懼像浪頭一樣朝自己身上打過來,而且一浪接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他的身上真的起了好些疙瘩,比褪幹淨毛的公雞身上還要多,密密麻麻。他強作鎮定,強打精神,強撐笑臉把橙子遞給黃一香,說:“看我今天弄到啥了,橙子!”
“啪!”吳中漢一把將橙子打落在地,仍舊沒說話。
“你們今天咋了?”吳疙瘩本來還抱有一絲僥幸,隨著美好心情直接被吳中漢打進冰窖,他怯了,連疑問都不敢大聲說。
“哪裏來的?”吳中漢厲聲問道。
“怎麼了?”他已經不再對父母的讚揚抱任何希望,但他不知道同樣是往家帶回的東西,往常和這一次有什麼區別,為什麼以前總能得到表揚,而這一次卻如此不近人情。但是更不近人情的是,沒等他問好,吳中漢便“啪!”地打了他一記耳光。這記耳光快如疾風毫無征兆,將吳疙瘩打得莫名其妙,也打得他“哇哇”直叫。
這時吳中漢又開口了,他問:“到底哪裏來的?”
“樹上摘的。”吳疙瘩哭喪著回答。
“哪家樹?”吳中漢再問。
“陳家。”吳疙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