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老人家已過世多年,毫無疑問,這種風格或多或少地被她的兒子繼承了下來。事實證明,每當艾啟桂與孩子們勢不兩立的時候,隻要舅舅一出麵,兩邊立馬就會鳴金收兵,雖不至於握手言和,卻也不會再發展下去!
艾勇一路摸黑趕到大麵坡,舅舅一家剛吃過晚飯,正圍著火坑閑聊。見大外甥失魂落魄推門進來,就明白他倆又幹仗了。接過包袱問舅舅問:“吃飯沒?”
“吃飯?一個耳光吃得少爺我安逸得很!兩眼現在都還在閃閃的紅星!”艾勇一邊說話一邊往灶房走。
“讓舅媽去弄,坐這兒先歇一歇,一會就好。”舅舅拍拍凳子說。
老表辛剛二滿頭大汗從後門鑽進來,笑兮兮捧著艾勇的臉左看右看。辛剛二比胖墩長一歲,與艾勇不是同一時代的人,哪壺不開拎哪壺這種事做起來得心應手:“嘿嘿,這邊確實不一樣!”
“老子打你龜兒一頓!”艾勇舉手想打。
“剛二!”舅舅嗬斥。艾勇那脾氣他是知道的,任由辛剛二鬧下去兩人一定得翻臉。
一會功夫,舅媽那邊已把飯菜弄好。包穀飯,涼拌土製榨菜,油炒糟辣椒,規模與檔次雖然比自家的送別宴遜色不少,但艾勇已經來不及挑剔,將這頓粗茶淡飯嚼得“嘎嘎”響!
話閘子是兩碗下肚後才打開的。當時艾勇未語情先至,爭先恐後的眼淚一串一串差點滴到碗裏!舅舅一家都是山裏人,敏於行而訥於言,尤其像這種家庭內部矛盾更不方便貿然表態,便都一個勁地聽,隻時不時地插上句安慰的話。結束時,吊在火坑上的茶罐裏添了三次水,舅舅煙杆裏換了五次煙,舅媽衲了一半的鞋底正好全部衲完,辛剛二則橫在板凳上睡了過去,流下一地哈喇子!
一早,舅舅把前些日子賣油菜籽的錢全部給艾勇,打算送走他再到妹夫艾啟桂家,但班車還沒來得及消失,卻被艾啟桂逮了個正著:“哥,到街上來怎麼不到家去?”
一般舅舅上街都會先去家裏點個卯,以便讓辛月娥多準備點午飯,但這次不但沒去報到,還早得有點離譜!艾啟桂狐疑的同時,舅舅也已明白三分,故意把球踢回去:“你這是到哪裏去呀?”
“不到哪裏去,上班還早,隨便轉一下。”艾啟桂自圓其說。
“你又不是沒有看到過班車,還專門到這裏來看?”舅舅逗人玩的興致也頗高,再問。
“我看班車做什麼?!又不是小孩子!”話還沒有說完整,艾啟桂倒先忍不住訕笑起來,完了又解釋:“本來想買點菜,沒見到滿意的,就一直到這邊來了。”
這解釋無論如何都十分牽強,別說舅舅不能信,就算三歲孩子也騙不了!舅舅不便挑明,也不打算直接讓他定心,便有一搭沒一搭打哈哈,而對一大早到車站來幹什麼這類問題避而不談。
“老大到大麵坡去了?”扯了半天,艾啟桂終於忍不住問。
“你不是要買菜麼?”舅舅卻有意將軍。
話已至此,艾啟桂隻得一臉尷尬如實招供。這一通敘述完全站在個人的立場,幾乎將親兒子批判得體無完膚!完整聽完另一個版本的描述,舅舅不禁苦笑得腦袋直搖晃!客觀地講,這對父子之間並不存在誰對誰錯,他隻能各打一板:“你們兩人脾氣都大。”
“叫他把書都帶上,硬是不買賬,還和我頂嘴,你說氣不氣人!”得不到舅子哥哪怕是口頭上的支持,艾啟桂不得不把話說得很明白。
“但願明年能考上。”哪個舅舅不希望外甥有個好前途?!他歎了一聲,說道。
“是啊,考上大學就放心了!”頓了一下,估摸到舅舅不可能讓艾勇身無分文踏上求學路,艾啟桂又問:“給了他多少錢?我還給你。”
“談什麼錢不錢的嘛,真是!”盡管艾勇帶走的是他們一家的全部積蓄,但純樸的山裏人羞於談錢,舅舅分外客氣。
“親兄弟明算賬,你把他送走就很麻煩了。”艾啟桂以為身邊有錢,手伸進口袋摸索半天,卻隻拿出幾張毛票,尷尬不已:“身上沒帶幾塊錢,先給你一部分,你不要見氣!”
“剛才走得急,早飯沒得來及吃,這會餓得慌。”舅舅這話題換得十分老辣。老實人並不缺乏精明,隻是一般情況不怎麼用,眼下倒是不用白不用的。
“昨天的剩飯怕是沒得了,我們去吃碗汽粉!”艾啟桂急切道。
汽粉是西南地區一種用米做成的食物,有的地方叫河粉,也有的地方簡稱粉,成品可以放上大半月不壞,吃的時候放在滾水裏燙熟,加點調料即可,與現在的速食食品相當類似。舅舅的回應非常具體:“行,你的地盤上,你得請客!”
“和舅子哥下館子,哪個敢讓你掏錢!”艾啟桂爽朗地說。曉得艾勇沒有耽誤行程,他的心情格外舒暢,音量也不由自主高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