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夢魘 三
秋天:山上的山楂、李子和山葡萄熟了,它們成熟的和黴爛的味道在遠遠近近的村莊和河穀彌漫。放學之後,我和老民棍子他們背著書包,上山去采了一些回來。自己吃了,再給爹娘和兄弟一些,還有一些就留在書包裏。第二天帶到學校。我也不想都給自己吃了,但除了關係特別硬的,給其他的男生又覺得可惜。我想給劉美麗吃,可是又不敢直接給,第一次,我偷偷地在她書包裏放了一些——我不知道她當時的心情,也不知道她到底吃了沒有。
臨近畢業的時候,正值秋忙。而我們一些自以為或者被老師認為學習好的同學留了下來。學校裏沒有飯堂,老師就讓男生女生輪流做飯。我們這些粗手粗腳的男孩子自然做不出好吃的飯菜,隻好請女生幫忙。老民棍子攛掇我請劉美麗——他知道我一直暗戀劉美麗。說:這樣的好機會不利用,你小子肯定錯過了這個村就再也沒有這個店了。我是害羞的,也有著嚴重的自卑。劉美麗知道,或者不知道,我覺得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很多時候,我站在學校外麵的核桃樹邊,在夕陽中目送劉美麗由公路而小路走著回到自己的家。有一次,她穿著一件紅色襯衣,樹木和草叢之間,在漸去漸遠的原野中,她輕盈得讓我想起世界上最華美的譬喻和讚美。
還有一個黃昏,停電了,我在她的房間,紅紅的蠟燭在秋風中莫名其妙地閃著,她斜依在床上,我站在離她1米左右的地上,她大大的眼睛在燭光中盈滿了清水的火焰,蕩漾的微笑令我的身體在頃刻之間軟癱下來,我的骨頭開始粉碎了——我情不自禁,有一股來自丹田的豐沛激流,火焰一樣獵獵向上。
我知道,我遏製不了它了,它在我身體之內,是一頭凶猛的野獸,是大水奔撞的江河,它從此要一瀉千裏,不可挽回。我感覺到它的強大,更令我感到無奈的是,它竟然大過了我的靈魂和意誌——像閃電一樣,在這一時刻,從遙遠模糊的夢境中將我喚醒。
我猛然奪門而出,像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我依稀聽見她在身後“咿”了一聲,那聲音好像是夜鶯和眠鳥的叫聲,它刀子一樣跟隨而來,刺穿了我的血肉、靈魂和骨髓。再一天之後,我萎靡了,我低下頭來,我發現自己一下子衰老或者強大了許多——我想我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從那一刻開始,一個人誕生了,一個少年不見了。即使我窮盡一生,也找不回來了,哪怕隻剩下一粒灰土。
後來的時光像正在粉碎的石頭——有時暴烈,有時沉靜。這年的秋後,劉美麗走了,我也走了,朝著相反的方向。她在一中,我在另外的一所。之間的距離遠得雖沒有超出想象,但也形成了一種強大的阻隔。很久之後的一個周末,我徒步,沿路的城鎮、村莊、車輛和行人,塵土摻雜汗水、心情在連綿的丘陵之間跌宕。我到達,而她們已經休息了。我在高高的圍牆外麵,想要看見一個人。而看門的老人像對待賊一樣把我長久地留在了圍牆外麵。那夜的星光是黯淡的,讓我看不到自己的10米之外的任何物什。一個夜晚,我蜷縮著,在深夜的寂靜、間斷的狗吠和早晨的冷風中,不斷叫響一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