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竇固尚未走遠,當著山坡上其麾下那支氣勢壓人的漢軍精銳主力,護糧隊的眾士卒不至於當場騷動,但氣得滿臉漲紅的眾人,對於眼前這屬官軍吏竟然是如此一副狐假虎威的蠻橫態度、與極為無禮的語氣,早已是怒火中燒、義憤填膺。而令眾人錯愕的是,耿恭卻隻是神情依舊淡然地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示意領命,既沒有多說一句話為自己辯解,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的冤枉與憤慨,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到對方語氣中的不敬之意一般。
見主將如此反應平靜釋然,一時之間,護糧隊的眾人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暫時強行先壓下這口惡氣,同時,又不禁在心中紛紛為自家主將耿恭鳴不平。
隨即,無數道凶光便狠狠地射向了那傳令的屬官軍吏。剛剛曆經血戰、手刃過無數匈奴人的護糧隊眾人,每個人的眼神中還依舊殘存著不少餘燼未消的駭人殺氣,經眾人如此齊刷刷地這麼一瞪,那屬官軍吏便立即嚇得縮回了脖子,本能地一拉韁繩,頓時抿住了嘴巴,而後便匆匆拜別了軍司馬耿恭,迅即逃也似地趕緊跟著竇固的一行人馬,慌慌忙忙地走了。。。
而就在眾人正為多少出了一口惡氣而感到一絲痛快時,耿恭已對著離去的竇固一行的背影,依禮拱手一拜,算是恭送其離開。沉默之中,這位護糧隊的軍司馬麵色顯得極為沉靜,依舊是一句話沒有多說,對於士卒們已在竊竊私語間對竇固一行人所流露出的各種牢騷和不滿,耿恭似乎也是充耳未聞一般,拱手一拜後,便又立即轉身,帶人去繼續檢視麾下那些重傷士卒們的傷勢去了。。。
看著自家這位不知是過於老實、還是早已淡泊功名利祿的主將,眾士卒心中略感無奈地同時,回想起方才耿恭那義無反顧、僅率數騎便揮劍硬是衝下山坡、於絕境中的眾士卒一道會合的一幕,以及重圍之中或許並不出色、但卻畢竟與眾人一道血戰至最後一刻的指揮身影,此刻,再望著耿恭腰間那已然在激戰中彎曲變形、隻能臨時別在腰間而無法插入劍鞘的佩劍,沉默之中,每名士卒的心裏,卻也不由得對自家這位出身名門的主將,又多了幾分難以言表的由衷敬佩。。。
雖然或許並不受都尉大人等一幹人的待見,但跟著這位不離不棄、共患難的主將耿恭,眾士卒倒也覺得,似乎有種莫名的踏實與慶幸。。。
隻是,在這一片沉思與感慨之餘,護糧隊中的一眾士卒,甚至包括耿恭本人,卻誰也沒有留意到的是,已然去遠的“竇”字蜀錦大旗下,那頂赤紅鶡羽的戰盔,在離去的路上,竟然又暗暗地扭過了頭來,向著護糧隊的方向又投來了意味深長的一瞥——
看到護糧隊主將耿恭與士卒們此刻的表現,隱隱之中,那頂赤紅鶡羽的戰盔,仿佛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
但很快,便又繼續率領著一幹人等,以及靜候在山坡上的漢軍主力,伴隨著地動山搖一般巨大馬蹄聲的回響,徑直返回駐紮在蒲類海的大營而去了。。。
無論如何,這漫長而又驚心動魄的一天,終於即將結束。
已隻餘下一片淡紅色光暈的天際邊,搖搖欲墜的落日仿佛也在凝視著這曆經血戰後僅存的護糧隊士卒們,今日的戰鬥雖然慘烈,除了同袍逝去的悲痛與對主將冷淡態度的不忿,畢竟是活到了最後,呼吸著西域幹澀而又沁人的獨特空氣,人人心中都不禁又感到了幾分自地獄中重返人間後的如釋重負與輕鬆。
但是,眾人並不知曉的是,這卻絕非是自己這支人馬所要經曆的最後一場戰鬥。甚至,這死傷慘重、折損大半的一戰,還遠遠並非是此行之中最為慘烈的考驗。今後的道路,就如同此刻落日的餘暉下,那無比修長而又極為單薄的影子一般,恍惚而又漫長地指向著,那前途未卜的遠方。。。
誰也不知道,此番遠征,護糧隊中,究竟能有幾人,活著重回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