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看著那坐在轎子裏的人。翠綠色衣裳,一根笛子在腰間,坐姿有點不夠端正,笑容有幾分上等人氣質。身旁的白鷺用手去擋眼睛,如果白術沒記錯的話,這個動作代表的意思是“許久沒有見過與小姐一個檔次的人了,怕眼瞎”。
白術看著他,沒有開口。那人歎了口氣,“我不該出現,是麼?”
“不,”白術態度依然冷淡:“橫豎阻攔你的人,也不會是在下。”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上了車。
白術歎了口氣,不知為何今日運氣這麼好。這輛馬車是由京城來的,與他們一樣,隻不過坐在其中的人,身份本該尊貴許多。他沒記錯的話,這是衛承淵,當年在徐州城曾有一麵之緣的人。
如果沒記錯,當時這位幾乎是在逃命,生怕再次被他的皇兄找到,卻不知才三年,就敢上門來找打了。
白術沒有出聲,馬車徐徐開去。繞往一處偏遠的山穀,離城鎮越來越遠。白鷺極是興奮,一路都在看外間的風景,仿佛覺得隻要這樣看著,路程就會短一些。另外的兩個人,可就遠遠沒有這麼自在了。
一旦開進山穀裏去,就是偏遠的路段。路上沙石不少,盡管前些年好好修繕過了,然而如今還是有些難行。唯有天氣不錯,青天上有白雲,風聞起來帶著森林的味道,路邊還能看到一些村落,但也是越來越少了。
“竟然住得這樣遠……”
“距離不是限製,隻要有人願意。”
白術說話的聲音那樣冷,冷得幾乎不像是個有感情的活人能說出來的話。衛承淵道:“白大夫未免也太冷漠了。”
白術一愣。他在下等人中混得太久,幾乎不記得他們是少有喊名字的,通常稱呼個姓氏都頂天了。他抬起手來:“別說這些了,白術二字算不得什麼,在下經常被人直接喊名字,這隻不過是一種藥材罷了。”
他的名字是從諸多藥材中,隨意挑出來的,意思比白鷺大概好不了多少,他一個孤兒,用這種稱呼才是唐突。
兩人就此沉默,直到馬車停下來。這是一個很偏遠的山穀。可是下來以後,這裏的風景看起來,比任何地方都還要美。連白鷺這個跳脫的姑娘,都因此而停了下來。衛承淵看著山穀:“看來大哥還是挺閑的?”
他這話,並非毫無根據。
山穀之中,青山綠水。一整座的山穀,沒有迷霧,隻有綠河,近乎透明的水倒映日光,透明到幾乎晶瑩。你看不見河水的另一邊,是不是有人在彼岸。走入山中,百花盛開。森林深處樹葉茂盛,河水之畔綠柳垂青。
遠遠看去賞心悅目,不是亭台樓閣的堆砌,而是自然的美。
白鷺拍死一隻蚊子,轉頭看白術:“你喜歡這裏?”
可惜這個姑娘不懂美。白術歎口氣:“不是喜歡與否的問題,但你能不能少說幾句話?”
白鷺不說話了。幾人並肩往前,沒人想打趣,因為接近這裏,就代表接近了當年的一部分。
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太多太亂,他們都是知情者之一,然而知道的細節終究不多。白鷺與白術離開了京城,沒有見到任何人。天下太大,能去的地方太多,不是誰都能碰上誰。於是最後的結果,白術隻能是靠道聽途說。
文王登位,晟帝已死。這是外間的說法,實則帝王陵寢中,根本沒有衛晟雲這個人。衛越辰被推翻,再是兄弟相爭,接著宏國入侵,多番戰亂,真相無從尋起。白術知道前線情況,而白鷺跟著袁葉離,知道袁葉離失蹤在徐州城後就沒有再回來過。
而衛承淵,遊曆天下多年,這是位喜愛風雅的王爺,就算在外也絕不會遇見往病人堆裏紮的白鷺和白術。他會回來,僅僅是來看一眼,皇兄還打不打算殺了他。
哦,已經不是皇兄了。
衛承淵歎了口氣,他總是習慣不過來。
他們這一代,運氣都不是很好。齊國數百年來的氣運,作為最豐饒的國家,他們終究還是有自己的不好運,比如運氣。太子衛陵川流落他國苟延殘喘,繼位者衛越辰沉浸於美人倒行逆施,寧王去年終於病故在京城,他為了避禍不惜不要王爺之名,而衛晟雲最後歸隱於此。
這樣的曲折湊巧,隻能說是運氣實在太糟糕。
衛承淵歎口氣。
直到他站在了一座山莊之前。山莊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