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晟雲見慣了這樣畫麵,已經不會難受了。在他打算離開之前,卻看見白術走了過來。
挽著兩袖,藥箱還擺在後頭的椅子上,打開的。不是白術沒心眼,而是他已經不打算計較這些了。衛晟雲看了他一眼,繼續往前,白術開口就是一句:“將軍,每次都這樣?”
衛晟雲很平靜:“前線更慘。”
前線上有更多的人,其實本來是可以不用死的,隻不過因為不夠快,離營地太遠,中間的路程生生熬死了。不是誰的命都那麼硬。一場戰爭下來,戰損往往是難以估計的。就更不要提叛逃的了……
白術道:“禦醫和太醫能不能來?”
衛晟雲失笑:“他們不是軍備,不能帶來的。”
這話殘忍,可到底不是謊言。禦醫和太醫,都是用來服侍高品級大臣或者皇宮中人的,而且沾親帶故,如果讓他們上戰場,大臣們估計又要鬧。來戰場的是軍醫,和那些人不是一個檔次的。
白術張了張嘴,沒說話。
他是被前朝神醫撿回來的,從來不清楚這些細節。可是以他的水平,都看得出來那群軍醫絕對比不上禦醫。他們的確經驗豐富,可如果禦醫和太醫在這裏,在前線,絕對會比他們做得好,能救更多的人。
那些水平高的醫者,放在皇宮裏發黴,而將相對而言沒什麼能力的人擺上前線……白術知道,從常理而言,絕不該是這麼做的。可他看得出來,衛晟雲也是知道這一現況的。
那些太醫不會來救人,隻因為他們待在京城裏救的那些人更重要。比起皇親國戚,即使前線的人命,也是不那麼重要的。
營帳附近,從來不缺受傷在等待的人。沒了眼睛的最多,還有部分隻是養一養就能好的傷,血和黃水染紅了繃帶,一些人可以看出幾天沒換藥了。可絕大部分還活著的人,在看到衛晟雲的服製時,毫不猶豫地起身行禮,隻因為他是將軍。也有不少人打量著白術,不知道這個陌生男子為何會出現。
甚至還有一個受傷的少婦,躺在旁邊掙紮著指給兒子看:“快看,那就是將軍……”
那小男孩順著看過來,一雙眼睛都在發光。他搖著他娘親的胳膊,興奮又歡快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白術知道,像將軍這樣的人,是男孩子的夢想。就連他也想過衝鋒陷陣,握著刀劍,手刃敵人。
白術覺得心口很酸。
他們不知道。
或者是知道了,卻已經習慣了。
白術心裏仿佛填了一塊棉布,它很柔軟,卻依舊讓他覺得不舒服。
“將軍,我大約知道,為什麼師父不喜歡齊國了。”白術說。他無法忽視這樣的狀況,可也知道自己苛責不了誰。這不是衛晟雲的錯,也不是他的錯,不是平民的錯。一件事情辦成,總要有些犧牲者。他很清楚,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救不活每一個人。
如果換了別個將軍,那估計就要殺了他,可衛晟雲不是別人。一開始,他沒說話。“如果想走,我不攔你。”衛晟雲平靜地說。軍營就是這樣,不是人人都能夠接受的。可如果什麼都接受不了,那就不要想活著了。
“不,”白術比他更冷靜,笑了笑:“正因如此,我才要留下來。”
衛晟雲內心有些驚訝,但他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白術的意思是,情況已經這樣了,他再走就不是性格灑脫,而是道德有虧了。正因為這裏已經缺醫少藥,如果他因為看不慣那些太醫禦醫就不救人,那是分不清好歹。
白術留下,無異是幫了齊軍一個大忙。在醫術上,他是前朝神醫的徒弟,更是被那個老鬼承認的天才,他如果留下來,戰損表麵上或許不會少多少,但實際上的幫助是不能用數字來衡量的。白術是個很不耐煩和人交往的人,性子和梁神醫差不了多少,但正因他很少承認人,所以一旦承認了,就將手中的資源不要錢一樣散開來。
白術的要求隻有一個,在白鷺出發之後,他說:“請告訴我,她在哪裏。”
他的眼神堅定,絲毫不見白鷺在時的嫌棄和刁難,而那一切仿佛都是他麵對白鷺的偽裝。對於白術這種人來說,他願意和你說話,不管是說什麼都好,都算是交心了。他學不會偽裝,也沒辦法說那麼多令人臉紅的話。
即使白鷺的離開,很有可能意味著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