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記 關於我自己(1 / 3)

酒宴記 關於我自己

說實話,有些事我完全沒有預料到。

當初開始寫《非此即彼》的時候,我堅信自己比歐洲任何一位主教都更深地對基督教抱著“極度恐懼”。這並沒有使我舍棄基督教。沒有,聽我說明原因。首先,你們想必已經知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許多人命中注定要遭遇痛苦;其次,我認為自己犯了大罪,因為我想基督教一定有嚇人的偽裝。然而,我覺得自己因此而使一些人感到恐懼,使一些人感到快活,又使深信自己是真正基督徒的人們困惑,那有多殘忍、多作孽呀!相反,我的天性不是要蓄意使人恐懼,我為之自豪的事情是我安慰了別人,以溫情待人,將使人恐懼的事物轉移到了自己的內心深處,並且一直樂此不疲地做著這些事。

我是想以詼諧的方式,例如,創作一些通俗易懂的讀物等,向我的同代人暗示一下,讓他們意識到他們需要的正是這樣沉重的壓力。但我到此就止住了,因為我一直把自己承受的重擔看成十字架背起來的。我不讚成那些當自己還是罪人的時候,忙著替別人擔驚受怕——我說的重負就是《非科學的最後附言》裏講的重負。從這以後,我發現了基督教國家的本來麵目(特別是在1848年),我感到很震驚;我看到了一些懦夫一樣的人縮頭縮尾,而這些人竟然是那些以治理教會和國家為天職的人;我看到了無恥之徒們到處肆虐,並認清了一個基督教國家是如何報答對上帝的敬畏,以及那些堪稱無私的努力(即我作為作家所作的努力)的。

我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現在,我該自己給自己“報價”了,當然需要再給自己添點什麼,即我是個基督徒。也許,可以說是“不幸”,我將被賦予做這件事的力量。說實話,我講這些絕不是自吹自擂。我已經越來越渴望通過祈禱,叫上帝免去這可怕的差使。此外,我也是個普通人,也向往人間幸福。可是,如果現在全歐洲都可以打著基督教的名義去做事,那全歐洲都是基督教的地盤了,那我希望丹麥做一件事:公布一個基督徒的價格,並徹底消滅掉以下概念——國家、教會、享受官員待遇的全體教士,以及芸芸眾生。

別的我不敢多說了,我還在悔罪中,上帝可能還等著我去做別的事。我用筆名寫作,也是因為我還在悔罪中。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大家迫害的對象,也好,省得我以後再冷不丁地受到人家的尊敬時不習慣。

很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這個負心的小國、達官顯貴的妒忌和群氓的譏嘲,因此,由我來傳布基督教也許是最合適的。明斯特主教的絲絨祭服和大十字勳章就留給我留作紀念吧!

個人——群體——由上帝來看。

蘇格拉底是偉大的,即使在公民大會上當眾受人指控時,眼睛裏見到的仍不是群眾,而是個人。

靈魂的優點就是它看重個體,而且隻重個體。可是,我們大多數的人仍是感性占上風,隻要抬高了感性,就會是另一種樣子——一旦我們隻看到群眾這一抽象群體,我們就偏離了本我。

但是在上帝眼裏,在無數的靈魂眼裏,芸芸眾生,曾活著和正活著的芸芸眾生,他們成為不了一個群體,上帝看到的隻是個人。

那些批評家們,求你們手下留情吧,我實在受不了這些人,如街頭流動的剃頭匠那樣背著剃刀箱尾隨我,刮完了還要用濕漉漉的手指來捏我的臉。

我被我的工作逼近了能力的極限,我越來越緊張了,我孜孜以求用最清晰、最優美、最恰當的方式來表達我的思想和我的孤獨,心無旁騖。難怪大家把我看成瘋子,並且怠慢我(因為我對別的東西漠不關心)。倘若我也學學現在那些所謂的大名鼎鼎的人物,花十分之一的精力去追求理智,十分之九的精力去追逐名利,隻專注於平庸的工作能否最大限度地得來金錢和榮譽,那麼我也可以成為大名人的,享受那種萬眾矚目的感覺。

正因為這樣,我才覺得一個作家的生命就應當是展示真理,我也毫不猶豫地這樣要求自己,或者說展示基督教宣揚的觀念中的真理的一個小小例證。這種真理,絕不是那些身穿斜紋絨麵呢、絲綢和絲絨服的人在禮拜天瞎扯出來的真理。年輕人,你要當心!當心那些牧師和詩人。當心牧師在禮拜天對上帝的寒暄(因為到了星期一的時候,他也變成嘲笑你的人了,而且就在禮拜天當晚,他就已經待在俱樂部裏到處打聽最新消息了,看哪個傻瓜在狂熱地實踐他的教誨,然後好去嘲笑那些天真幼稚的人)。另外,還要當心詩人吟誦出來的讚美,因為在刻板乏味的日子裏,詩人和那些喊著“幹掉他”之類的話的愚魯之人一樣。濫賭、狂歡、嫖娼、偷盜、欺騙孤寡、散播謠言等,這些倒還可以原諒,唯獨不能原諒的是,強迫別人在生活中一定要奉行牧師,必須做禮拜,又堅決不許懷疑,如果不這樣,就威脅說會遭遇撒旦,這是萬萬不可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