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要關車窗，卻又嗅到了飄散在空中的焦糊味，那氣味應該是某種染料被高溫烤到熔化的緣故。
在向左繞行的山林間，林清所在的副駕駛位置，會最先看到豐盈村的情況，而當我開轉彎時，從他嘴裏蹦出的第一個詞，是髒話。
“我了個草！”
無需他解釋，我和何曉偉也很快見識到了令他失態的那一幕。
視線可及之處，豐盈村那些修葺漂亮的大房子，或掩映在山林青竹間，或整齊地矗立在街道兩側。可是，我們已無法從那些房子上感受豐盈村到的富裕和底蘊。
一行行升向天空的黑煙，連接著那一大片讓人觸目驚心的火海。
山在燃燒，樹在燃燒，房屋、電線、路燈杆、甚至街道都深陷在火海之中。
就好像神明高舉著裝有熔岩的巨桶，緩緩傾斜，讓熔岩流過桶口落入凡間，在整座豐盈村橫行無忌。
它流淌過被警戒線圍住的養豬場，流淌過雜草叢生的廢棄學校，流淌過一座座屋瓦上生滿青苔的房子。
仿佛，要將一切燃燒成灰燼。
“崔景國是不是”何曉偉嗓音嘶啞得像被煙熏火燎過似的。
林清沉著臉：“是。這個傻比！”
我不想過多去關注他們臉上的悲傷和痛苦，但我又無法把注意力放在前方。
那些在火焰中扭曲的黑影中，有一座屬於崔景家的家，屬於他用來收獲祝福的婚禮現場，而現在，卻成了他與沙心柔的葬身之所。
“焰火。我要在豐盈村點亮最耀眼最絢爛的焰火，讓我們的婚禮，轟動整個世界！”
當時的崔景國，雙眼閃亮如烏雲縫隙間的兩盞星辰，我以為他是在憧憬無限美好的未來，卻不曾料到，他是在憧憬與沙心柔一起去死。
新婚夫婦以一種燃燒整座山村的慶典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這種瘋狂到讓人不敢置信的舉動，確實可以成為很多國家的新聞頭條。
那些衝天而起的火光，便是他所認為的，最耀眼、最絢爛的焰火吧。
這時，李茗給我發來了一條語音微信。
我點開後聽見她說，“莊生，我已經撥通過火警電話了，不過想要徹底撲滅大火光靠益陽市可不夠，還需要從周邊城市抽調消防車，可惜豐盈村位置偏僻，沒辦法做到及時救火，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猜疑，也無心照顧李茗的情緒，幹巴巴地回複：“你怎麼知道豐盈村著火了？”
“崔景國跟我說過，他要用最漂亮的焰火點亮豐盈村的天空。我當時沒多想，後來聽說你們都被支使出來做事，就猜到他可能會這樣做。”
“你還有多久回來？”
“一小時吧，等我。”
我放下手機，看著那片巨大的火海像流動的水一樣漫延。
這裏距離住宅區還很遠，莊稼地多已收割幹淨。還沒有打理的荒田內，麥梗枯萎，像是斑禿的頭頂，一撮一撮地生在雜亂的野草間。火勢想要漫延到這裏，幾乎不太可能。而我們又無法進村營救，除了等，還能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