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已至(一)(1 / 2)

人時已盡,人世很長,我們在中間應當休息,走過的人說樹枝低了,走過的人說樹枝在長。——《墓床》

黑夜總是能滋養著什麼。康柳路大道上的夜燈,搖搖欲墜的,懸停在空中,哄散開的亮星,跳出了狹窄的界,奔著,喚醒了一隻殺戮的眼。

他橫倒在地麵上,血淌著,滲入地麵。氣流鼓脹著,靜置在一個偌大的器皿內,沒有盡頭,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點希望便不想再放開。再次重創,紙頁嘩然散亂,黑墨白底,劃開夜與白,是灰色的。

血還是紅的。

機艙內的空氣凝結成團,被無形的線牽扯著,吊在空氣中。氣流微微地波動,前前後後湧動著,不安分地衝擊著舷窗,生生撕開悶熱的結塊,迎來的並不是清涼,而是那如棉絮一般的繁複與冗雜,前撲後擁地塞進人的耳朵與鼻子裏,衝擊著那薄膜,轟擊著人的五感六識,彙集到中間爆炸開來。

“還有多久?”

“還有四個小時,先生。”

睡意還沒有完全消退,裴憐岸從毛毯裏伸出手,勾了勾眼角。

“一杯熱拿鐵,麻煩了。”

“好的,請稍等,先生。”

薄紗垂在窗前,半遮半掩的露出點橙黃色的意味,其餘的在一旁鼓動著,在屏障裏翻雲覆雨。他起身活動了下,一方朝陽的斜暉打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旁中還氤氳著一層水汽,深棕色的瞳孔恍然間閃爍,長睫隨著上眼瞼緩緩垂下,用力的擠了擠,再次睜開,卻在眼波流轉中卻多了幾分諂媚,讓人看不真切。

“頭等艙的那位還是個學生吧,一身白色運動裝。哎,年輕就是好啊,家裏還有父母支持,一副大小夥的模樣。”乘務員拿著倒好的還冒著熱氣拿鐵準備端過去,一雙白皙而修長的手從她身後圈了過來,拿起杯子晃了晃。

“過獎了。”

裴憐岸一身從房間中帶出來的凝神香,隨著他的漸漸遠去,乘務員怔了怔,又馬上斂了表情,繼續做事,專心得一言不發。

手表的指針在一點點轉動,裴憐岸歪著頭看著表盤。太陽已經全然升起,在天邊,上上下下地浮動著,照得是一片清爽。但這樣的景象本就常見。平庸的光芒遠不及消失或者出生時耀眼。

“是要開始了嗎?”裴憐岸抵在窗前,輕笑著。

飛機緩緩俯身而下,平靜得幾乎沒有什麼震動“本次航班已到達目的地,請各位乘客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官方的聲線和外麵亂哄哄的拖行李、人群嘈雜的聲音,在四周環繞著放大,煩心程度並不亞於音響,匆匆而又無處遁逃。裴憐岸繞過人群頭也不回地走過陪裴泊闕安排好的接機人。他隻是伸出手,隨意的招了一輛出租。

“去永諦大學。”

他倚在靠背上,舒展著全身,來緩解長時間路途勞頓的疲乏。不過時間是無所謂的,在哪裏生活也是無所謂的,反正意義不大,就是莫名的麻煩。好像他現在可以對任何一個人溫聲細語,同時也可以狼狽得暴跳如雷。

“靠邊停吧。”

“好嘞,小夥子多看書多上學啊,長大出路多。”

永諦大學新修的路稍有些塵土飛揚,落到了地上,卻又被飛馳的車輛給攛掇起來,掛在枝頭上,曬化了。校園裏的人又進又出,唯一與國外不同的,隻有這些生在黃皮膚上的雙眼,神采交彙著,含著一切。一團黑色的身影被幾個小個子的女孩簇擁著,男子笑著點著頭,似是應和了幾句,便轉頭上了車,女孩還在向著車招手,甜甜的笑著。

“又是哪家的公子哥?能不能製定個法律管管這些拈了花卻又不負責的人。”裴憐岸嗤笑著搖了搖頭,又轉向其他地方,逛遊去了。手機屏幕黑了又亮,來電不停地響,他隻是按了關機,又再放回兜裏。

許厭用眼尾的餘光瞥見了來人,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嘴,最後又勾起了一個隨地撒不要錢似的明媚笑容,融進了陽光中,向女孩子們揮手告別,還頗有點難以盡興的失落。

“許總,剛才的來人是……”

“是他。”

許厭望著他的背影,挺拔而又堅決,吊兒郎當地慢慢走著,外帶的白色鴨舌帽同他那身白色運動裝,在陽光下顯得和而不同。周身縈繞著淡金色的暈圈,像一杯剛熱好的鮮牛奶,滾燙柔軟地平鋪而下。在路的轉角上離去,是一次次的忽遠忽近。

“小朋友,是長高了。”

裴憐岸回到賓館,終於接起了一個電話,是裴老頭子打來的,免了又不是一頓絮叨。

“喂,你多大了?下了飛機就亂跑,你知不知道可把你徐叔叔急壞了……”

“好了,說重點。”

“小兔崽子……衣服你徐叔叔會給你送來,換好後去見一下許厭。他在庭淬的五樓等你。”

“許厭?”

“嗯,他是亞當企業同許諾的下一個項目的合作負責人,我準備把這個項目交給你。你也大了,不能什麼事都由別人幫你做……亞當企業和其他企業不同……反正不是那麼好接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