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子,你的在天之靈,要保佑我和小公子吧。您說過,墨者從來不缺死士,缺的是忍辱偷生來任事的人。”
班超使團隻在鄯善稍做休整了五六日,就繼續向西出發了。三十六騎多了許多拉輜重的駱駝,因為要深入沙漠了。齊歡卻下了馬,在後麵牽駱駝而行。齊歡常年戴笠赤足,穿著草鞋,步幅闊大堅實,在沙漠裏全無障礙。
陷入回憶的齊歡喜歡這樣的徒步而行,有種磨礪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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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也下了馬,慢慢地走到齊歡身邊,並排走。
“怎麼了?”齊歡問。
“沒什麼,騎久了,屁股疼,也走走。”班超揪了一根駱駝草,嚼著根部,據說嚼久了,就能嚼出甜味來。
兩人不再說話,各懷心思,埋頭跋涉在沙山的折線上。
齊歡其實很欣賞身邊這個年輕人,雖然有些琢磨不透他。在鄯善的布局有度,不得不說這個班超有大將之風。但古語說,慈不掌兵,所以這人身上有股讓他不舒服的東西,具體是什麼,又說不出來。
“你還是擔心鄯善王會再反吧?”齊歡出了聲。
“嗯?”班超吐出了他嚼不出滋味的駱駝草。
“其實反了我也不後悔。如果以後匈奴來了,鄯善王不會因為兒子的牽絆,帶著全城人去為另一個國家送死。”
“這就是墨者的忠義?”
“是,俠義的本質是抑強扶弱,包括如何抑製強大的自己。”齊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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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真的是被觸動了,尤其那句“如何抑製強大的自己”。抑製強大的他人,是規避危險的生命本能,懂得抑製強大的自己,近似給自己帶上枷鎖,這或許才是俠義的真意,墨家的偉大之處——永遠與弱者站在一起。
班超那一刻甚至覺得自己醜惡。他沒有告訴齊歡,他在送回世子後,曾偷偷地找過花寡婦。
“你能給鄯善王下蠱嗎?”班超與花寡婦低語。
“為什麼?”
“我怕他還是會背叛大漢。”
“你以為下蠱是很簡單的事嗎?”花寡婦瞪著眼睛,“蠱蟲要用自己的血來滋養,才能和自己有感應。而且下一次蠱,我可能得折五年的壽。”
班超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感歎,“真是用生命在下毒。”
“對我們夜郎女來說,蠱不是毒,是——愛。”花寡婦那雙桃花眼裏竟有淡淡的憂悒。
“這愛真毒。”班超苦笑。
“是一起中毒。”花寡婦淡笑。
班超忽然同情起柳盆子來,問一句,“你真的給他……下蠱了嗎?”
“舍不得。”花寡婦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班超不知她說的是舍不得柳盆子,還是舍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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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正在走向的國度,是精絕。
司馬氏的《太史公書》裏記載的,應該是博望侯張騫的所見:“精絕國,去長安八千八百二十裏,戶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這精絕國曆來神秘,不知隔了兩百年,如今是個什麼樣子。
沙漠裏行進明顯變慢,入夜時隻能在選背風的沙丘下紮營。駱駝臥下,圍成營地,中間點起篝火。
經過鄯善一役,大家明顯親密了很多。三十六人,全殲匈奴勢力三百人,捉放世子,峰回路轉,使得鄯善一國歸降。除了風廉,大家怎麼回味,都覺得自己做得漂亮。下一個國家會是怎樣?會不會更危險?大部分人又惶惑又興奮,管他怎樣,三十六騎都能一馬蹚去,開出個大漢天下。
“班頭!”耿恭大聲地喊,眾人都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