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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空氣又陷入安靜了。
凝重得像坨屎一樣。
窗外的月光被北方飄來的烏雲所掩埋,皎潔不再,隨著萬裏穹頂上傳來一道亮光,暴雷乍響。
不久後,雨點如約落下,拍打著小出租屋的玻璃窗,淅淅瀝瀝的聲音,聽來讓人倍感煩躁。
梅雨時節的天露,依舊那麼滂沱。
“我不想選,你幫我選吧。”陳思瑤的話語伴著窗外的雨聲。
“你的命數,應該你自己決定。”
趙宇林不忍心拒絕,所以狠下心拒絕。
“人的命本來就不是自己說了算。”
陳思瑤無力說出一句不像是她該說的話。
“我沒資格,而且我也不想。”
趙宇林道出緣由。
手掌心的柔軟嘴唇動了動,仿佛在笑,他不去看,料想那一絲笑容苦透肝腸,澀得心悸。
“你可是個雇傭兵啊,殺人不眨眼,又何必在乎這點小事呢?我不敢做決定,害怕把自己輸得一敗塗地,你不一樣啊,拿著別人的籌碼,輸贏都不虧損,所以,替我做這個決定吧。”
“當成我求你,結局如何,都是我的宿命。”
趙宇林依舊在猶豫。
“這種時候就讓我輕鬆一點,也算你殺人如麻的生涯裏做了一件好事,不管我最後活下來了,還是死過去了,我都感激你,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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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宇林這輩子沒聽過幾個人對自己說謝謝,每一回聽見這倆字兒,準不是什麼好事。
今天,似乎也沒逃過一個屬於壞人惡棍的魔咒。
“好吧,美女的請求,總那麼難以拒絕。”
趙宇林長舒一口氣,聲調分外輕鬆。
“謝謝。”
聽到金屬物體與玻璃桌麵摩擦碰撞的清脆響動,陳思瑤知道,那是趙宇林拿起了三號藥劑,再次道謝。
她自然不知道,其實趙宇林極其厭憎那兩個字,一如她不知道趙宇林此時眉頭緊鎖。
“如果疼,可以咬著我。”
趙宇林將拇指伸到她的唇邊,二十年來最溫柔的一副模樣。
他是殺過很多人,那些亡魂並沒有糾纏驅使著讓他頓悟懺悔,因為他不認為殺人跟踩死螞蟻有太多差別。
但是為什麼這次如鯁在喉?
“陳思瑤我問你,你拿不拿我當朋友。”
趙宇林這句話來得似乎不合時宜。
“朋友?”
瀕死之際脾氣好了很多的陳警花詫異,繼而思索,最後認真回答:“我覺得你這個人很煩,言行舉止特別出格,我不喜歡。不過我那麼討厭你,結果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居然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我們應該算是朋友吧,雖然還遠遠沒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那你的意思,我們是朋友。”趙宇林有些不確定她的意思。
“是的吧?”陳思瑤也不十分篤定,“至少我不會真的去害你,你好像也沒有對我心存惡意,淡如水的交情也是交情啊…”
趙宇林眼睛一亮,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忍心了——就是因為這句話!他殺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他從來沒殺過自己人。
淡如水的朋友也是朋友,這份友誼雖然尚淺,卻不包含戰場上的戾氣和豔俗的立場功利。
他對陳思瑤的人品很放心,陳思瑤也並不質疑他的善惡,單憑這一點,麵對險境時便足可以將自己的後背托付給對方。
“我想,今天晚上萬一我僥幸沒死,那我們就成了真朋友了,畢竟我們也算生死之交了。”
陳思瑤氣息愈發微弱,艱難道:“怎麼樣,本小姐是不是很威武霸氣?”
“我明白了,忍住痛。”
趙宇林右手拇指輕輕一推,金屬小管的前端便冒出一截細長針尖。接著,他的食指帶著某種奇異熱氣,從陳思瑤臂彎處肌膚刮過,原本萎靡收縮的血管,很快變得明顯可見。
針尖刺穿皮膚紮入靜脈,藥物注射。
很簡單的幾個動作,趙宇林如履薄冰地完成,好在熟練,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出現偏差和失誤。
然後,便是焦灼的等待。
趙宇林替陳思瑤選擇了冒險,賭一把梭哈起碼還有四成希望,不賭,就隻能等死。
他已經想好了,萬一上蒼不眷顧,陳思瑤香消玉殞,那麼抓住黑寡婦以後,那個女人斷然不可能死得安詳。
即便他心裏明白,黑寡婦也不過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可是那又如何?
三筆賬,唯有趕盡殺絕方能算清,每一個扯上關係的,執刀者、策動者,台前幕後都必須死光!
有仇必報,株連九族——
坐在沙發上,趙宇林很平靜地為自己加了一道新的殺伐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