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們沿著陡峭的羊腸小道穿過山脊。大家疲憊不堪,一個個低著頭,一言不發。布朗尼胳膊裏夾著米勒德,佩裏格林女士躺在菲奧娜的鳥窩狀頭發裏。地上布滿了彈坑,還在冒煙,周圍是新翻的泥土,就像一隻大狗剛剛刨過。不知道家裏等待著我們的是什麼,但大家很默契,誰都沒問。
沒走到樹林,大家已經知道答案了。伊諾克不小心踢了一腳,他彎下腰,撿起半塊燒焦的磚頭。
恐慌在隊伍裏蔓延開來。孩子們沿著小路飛一般往回跑。到達草坪,幾個小一點的孩子哭了。院子裏正冒著煙。炸彈並沒有像從往常那樣停在“亞當”的手指頭上,而是徑直落到地麵,隨後爆炸。房子後背的一角已經倒塌,還冒著黑煙;樓上的兩個房間已經燒毀,房梁還冒著星星點點的火光。“亞當”躺著的位置隻剩一個燒焦的大坑,裏麵足以站一個人。不難想象,這裏將變得和幾周前我第一次看見的那棟老房子一樣,黑暗,恐怖,且麵目猙獰。
佩裏格林女士從菲奧娜頭上跳下,在燒焦的草地上瘋了似的跑來跑去,發出一聲聲尖叫。
“院長,發生什麼事了?”奧利弗說,“為什麼那一刻沒有像以前那樣發生改變?”
佩裏格林女士隻能以叫聲作為回答,她似乎和我們一樣感到疑惑、害怕。
“請您變回來吧!”克萊爾哀求著,跪在她麵前。
佩裏格林女士拍著翅膀,跳了幾下,使出全身的力氣,還是沒能改變形狀。孩子們很擔心,圍成一堆商量起來。
“一定是哪兒出問題了,”艾瑪說,“如果她能變回人,應該早就變了。”
“或許這就是時光圈出錯的原因,”伊諾克分析說,“大家還記得茶隼女士的故事吧。當年,由於一起交通事故,她從自行車上摔下來,傷到了頭部,有整整一個星期,她隻能處於茶隼的形態,正因如此,她的時光圈發生了故障。”
“佩裏格林女士發生什麼事故了?”
伊諾克歎了口氣。“或許她也隻是頭部受傷。我們可以等一個星期,看她的意識會不會恢複,”他說。
“這次和交通事故不一樣,”艾瑪說,“別忘了,她可是被幽靈抓去了。誰都不知道那些家夥對她幹了些什麼。”
“幽靈?還不止一個?”
“是的。艾弗塞特女士就是被它們帶走了,”我說。
“你怎麼知道這些?”伊諾克問。
“他們和戈蘭是一夥的。他們開槍
,我看見了他們的眼睛,我確信那就是幽靈。”
“這麼說,艾弗塞特女士可能已經死了,”休說,“他們一定會殺了她。”
“那不見得,”我說,“最起碼他們不會馬上殺了她。”
“關於幽靈,我隻知道一個事實,”伊諾克說,“他們殺害特殊兒童,這是他們的本性。所以,他們會的。”
“不,雅各布是對的,”艾瑪說,“戈蘭臨死前告訴我們,他們已經抓到很多時間再現者,會帶她們到第一次做試驗的地方。在那裏,她們必須再做一次試驗,這次的規模更大,反應更強烈,新產生的時光圈足以吞噬整個地球。”
有人發出一聲驚歎。大家再次陷入沉默。我環顧四周,佩裏格林女士站在“亞當”身下的彈坑旁,看上去孤獨而絕望。
“必須製止他們,”休說,“我們先得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怎麼找?”伊諾克說,“難不成你可以跟蹤潛艇?”
有人在我們身後咳嗽了一聲,我們回過頭,看見賀瑞斯雙腿交叉坐在地上。“我知道他們去哪兒了,”他鎮定地說。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管他通過什麼方法,總而言之他知道,”艾瑪說,“他們去了哪兒,賀瑞斯?”
他搖搖頭說:“不知道那地方叫什麼名字,但我看見過。”
“那就畫出來讓我們看看吧,”我說。
他想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站起來。他身上的西裝外套撕破了,看上去像個衣衫襤褸的傳教士。他走到一堆煙灰旁,伸手抓起一把,然後走到牆邊,在牆上畫了起來。
我們圍上來。他畫了一排醒目的直線,線上套著細小的線圈,像是柵欄和鐵絲網。畫麵的一邊是黑黝黝的森林,地上鋪著雪,看上去陰沉、發暗。
畫到這裏,賀瑞斯停下了。他慢慢走回去,重重地坐回草地上,目光呆滯、迷離。艾瑪搖著他的肩膀,說:“賀瑞斯,這個地方是什麼樣的,你能再說一說嗎?”
“那裏很冷。”
布朗尼走到牆邊,仔細看了看。奧利弗的腦袋舒服地靠在她肩上。“我覺得像個監獄,”布朗尼說。
奧利弗抬起頭,“是嗎?”她低聲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動身去哪兒?”伊諾克擺了擺手說,“那隻是一些歪歪扭扭的塗鴉!”
艾瑪轉身,迎麵將他的話頂了回去,“肯定有這樣一個地方,”她說。
“我們總不能瞎找吧。”
“但我們不能在這裏繼續呆下去。”
“為什麼?”
“你仔細看看這兒,再看看院長。我們拚命跑了回來,但這裏已經完了。”
伊諾克和艾瑪的交鋒異常激烈。大家分為兩派。支持伊諾克的一方認為,他們已經與世隔絕了幾十年,他們害怕戰爭,害怕一旦出去就被空心鬼抓住。他們更希望留在這裏,以爭取活命的機會,因為最起碼他們對這裏還是了解的。支持艾瑪的一方認為,戰爭在所難免,空心鬼和幽靈馬上就會來抓佩裏格林女士,而且這次來的數量隻會更多,所以,現在已經別無選擇,隻能背水一戰。此外,大家還要考慮佩裏格林女士的安危。
“我們可以再找一位時間再現者,”艾瑪建議說,“如果還有人能幫得上院長,肯定非她的朋友莫屬。”
“如果別的時光圈都出故障了該怎麼辦?”休說,“如果所有的時間再現者都被綁架了呢?”
“我們不應該這麼悲觀。總有一些會留下來的。”
“艾瑪說得對,”米勒德說。他躺在地上,腦袋下枕著一塊破石頭。“如果我們隻是在這裏等待,希望空心鬼不要來,期待院長能夠恢複,我敢說,這樣消極地等下去是毫無希望的,”他說。
持不同意見的一方羞愧地低下頭。大家最後一致同意離開這裏。接下來的時間裏,大家收拾各自的行李,一部分人先行去港口安排船隻。大家商定第二天早上出發。
“我問艾瑪該怎麼導航,畢竟,這些孩子已經有近八十年沒離開過凱恩霍爾姆,而且佩裏格林女士既不會飛,也不能說話。
“有一副地圖,”艾瑪說,她把頭轉向正在冒煙的房子,“我們可以找一找,它可能還在。”
我自告奮勇要和她一起找。我們用濕衣服蒙住臉,從倒塌的牆壁間穿進了房子。窗戶已經被震碎,空氣中濃煙彌漫,不過,有艾瑪的火球帶路,我們很快鑽進圖書館。書架已經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塌,被我們推到一邊。我們跪在地上,在散落的書堆裏一本本翻扒著。這是圖書館最大的一本,幸運的是我們很快就找到了。艾瑪舉著它,欣喜地叫了起來。
回來的路上,我們找到了米勒德需要的酒精、鴉片和繃帶。我們處理好他的傷口,然後坐在地上翻起了地圖。這是一個地圖集,外麵包著一層酒紅色的皮套,裏麵是一張張羊皮紙,雖然陳舊,但質地柔軟,而且大小合適,剛剛蓋住艾瑪的大腿。
“這叫‘時間地圖’”,艾瑪說,“裏麵標注了所有時光圈的位置,包括現有的和曾經存在過但是現在已經消失的。”她一邊說,一邊翻開一頁。盡管這張地圖上沒有標明道路和邊界,但從形狀來看,應該是土耳其。上麵分布著很多小圓圈,應該是時光圈所處的位置;每個圓圈中間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符號,在地圖的底部,每一個符號都對應著一串數字。我指著其中的一串數字“29-3-316/?-?-399”問艾瑪:“這串代碼是什麼意思?”
艾瑪順著我的手指找到了標注。她說:“這個時光圈,是公元316年3月29日誕生的,一直存續到公元399年,至於它消失的具體日期,現在已經無據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