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害怕,這一次我卻嚐到了恐懼的滋味,因為我前麵不遠就是月亮湖。不會遊泳的我,就感覺前麵是死神,在靜悄悄地等著我。
“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我腦袋正糾結著要不要跳馬的時候,我就感覺一身冰涼,黑子已經把我帶進了水中。我張口呼叫,水一下就湧進了我的喉嚨,將我的嘴滿滿堵住,恍然間,我就感覺死神摸到了我身邊。
“我叫你不要偷仙桃你不聽。有些事情是不能強求的!”
我不知道是誰在耳朵邊述說,但我確定那是對我說的話。
那是一張淡雅的素臉,因為焦急,有些變形,頭發有些零亂。熟悉,抑或是陌生?她看起來像天使,因為潔白如雪。
“醒了!”
喉嚨一陣難受,一口水穿嘴而出。
“沒事了,沒事了!”
她手舞足蹈,焦急的臉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欣喜。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她是那麼的美,沒有一點瑕疵,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足可傾人國。
“博美人一笑,戲天下又當如何?”
周幽王算是懂得美的極致。
“譙羽,怎麼樣,沒事吧?”
“是啊,沒傷著吧?”
尼瑪和格桑一臉急色。
“沒事,就是有些口渴,多喝了幾口水。”我的戲謔,換來了尼瑪淺淺的責怪。
“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你剛才可把我和格桑嚇壞了,還好我們趕過來及時,要不然就危險了。可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得問黑子了。”
我們把眼光轉向湖水裏,黑子已經漂浮在水上,顯然已經沒了氣息。將黑子拉上岸後,我發現黑子的全身發赤,青筋暴出,特別是它的眼睛,竟然是紅色,連原本黑色的瞳孔都變成了紅色,
“它死時一定很痛苦。你看它的嘴角。”
順著查亞的指點,我看到黑子的牙齒已經全部碎裂。
“黑子,你受苦了。”
“黑子比賽前是不是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梁成的話提醒了我。比賽前一個年輕人向我推銷藥,據他說可以讓馬跑得更快,我沒多考慮,就買了幾顆,喂給了黑子。本來按照買藥人的意思,馬一次隻能吃一顆,但我求勝心切,我給黑子一下就喂了三顆。
“哦,你說的是用桑紫草製成的藥。這種藥的確對提神有幫助,但是吃得過多很容易中毒,讓神經產生幻覺。我們一般都不會用它。”
“看來是我害死了黑子。”
“算了,現在後悔也晚了。我們把它埋了吧。”
梁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神,點了點頭。
我從賽馬場借來鐵鍬,和尼瑪在草叢中挖了一個坑,將黑子埋了。
“我們給它立個碑吧!”
查亞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塊木板。我把木板插進土裏,然後拿出小藏刀,在木板上刻下了八個字:
“羌塘烈風黑子之墓”。
安葬完畢,我久久凝視那隆起的土堆,心裏很不是滋味。黑子它暴烈,還任性,但卻忠誠,能懂我。它就像我的知己,沒有人說話的時候,我更傾向於把它當成朋友,當成一個任我傾訴的對象。而如今,對於黑子,我隻能回憶,在回憶中去想象,想象奔馳、想象那漫天退卻的碧雲……
也許,我不該去爭輸贏。
回到卡當,我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晚上是整晚的失眠,黑子的身影老是在我麵前晃。白天的我也好不到哪裏去,有時在馬圈旁邊一蹲就是半天,雖不至於形同枯槁,但也丟了一魂三魄了。我怎麼都忘不掉黑子那雙紅色的眼睛。
藏曆年很快就過去了,而卡當也恢複了平靜。牧民們在風雪的肆虐下,都極少出門。查亞因為要參加最後一學期的實習,所以得離開卡當,回到香港。我們注定得分開一陣子。
想想,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離別,朋友、親戚、老師、同學,有多少離別了還能留在記憶中?我們在習慣,也在無奈。
查亞走的那天風特別大,天際被一片黃色籠罩。
“別再傷心了,黑子去了就去了。”
“嗯。”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我隻是在敷衍。雖然我和黑子待的時間不是很長,但在卡當,它卻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發現我是一個外表看起來瀟灑,內心其實很脆弱的一個人。
“我走了。記得想我哦!”
查亞鑽進了汽車。她輕鬆的臉上還是笑顏如花,可我卻辦不到。
汽車向前啟動了,可剛走了五六米,又退了回來。查亞伸出頭,遞給了我一個白皮藥膏。
“黑人,這是我自己琢磨的凍瘡膏,用藏藥和中藥搭配而成。你拿著試試,每天早晚兩次。記住哦,早晚兩次。”
我從查亞手裏接過膏藥,很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汽車啟動了,這次沒有再往回倒。看著漫天被風吹起的黃沙,我發現查亞需要人疼,需要人愛,而那個人不是英雄,也不是豪門子弟,那個人是我。
我不能隻知道索取,而不知道付出。
“想追就追,晚了就來不及了。”
尼瑪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身邊,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從他手裏拿過韁繩,然後騎上了馬背。
“駕!”
一聲鞭響,則旦撕裂了黃色的沙霧,狂奔而去。
用原始的交通工具追現代汽車,我知道有些荒謬。但我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
二十分鍾過去了,奔馳在草原上的汽車終於被我趕上了,查亞從車內伸出了頭。
“黑人,你幹什麼?”
“不用緊張,我送你一程!”
“送我!”
從查亞臉上我看到了笑容,真正的笑容。也許,那就是幸福。
“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拉,你有一個花的笑容,美麗姑娘卓瑪拉……”
奔跑中,我哼起了那首“卓瑪”。司機仿佛明白了什麼,竟然把車速降了下來。於是草原就出現了一抹奇怪的風景,一馬一車並排奔馳在黃色的草原上,它們是那麼的不和諧,但又是那麼的默契。
回到所裏,尼瑪足足看了我一分鍾,然後笑笑,搖著頭走進了辦公室。
在愛情的國度裏,永遠沒有對錯,也沒有輸贏,更沒有該與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