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金本位,白鶴欲飛宜喪葬,大利西方。
清晨霧氣聚集不散,簡溪鎮邊緣,一位具有先天缺陷的少年早早起床。從水缸裏舀水洗漱後,他掀開放在灶台上的網罩,伴著涼水吃完兩個幹癟饅頭。灶房地上放有一個編織細膩,十分紮實的竹簍,是少年親手所做,材料是就近取材,編織工藝比鎮上專職編造的女工都差不了多少。
背起竹簍,他刻意調整背帶讓竹簍不會撞到自己脊梁骨上方的黑色鐵盒,背手確認兩者相隔距離剛好為一掌。
少年輕聲問道“出發嘍哥?”一個沉悶嗓音從鐵盒中響起“好。”
少年名叫雲染,孿生哥哥叫做雲驍。兄弟二人的名字便透露出身世。在南轅國,即使再窮的家戶,都會有一份族譜。登不上族譜的私生子隻會冠名一個單字,這種人被統稱為十子,身份更低於下九流。兄弟二人尚在繈褓時就被遺棄在荒山野嶺,幸虧一名獵戶順著哭聲及時發現,否則當天野豬野獾就能夠飽餐一頓。
當時姓葉的獵戶掀開緊緊包裹的布料,看見繈褓中放聲大哭的嬰兒一瞬間就明白兩兄弟被人遺棄的理由。雖說拋棄幼子令人發指,不過雲染雲驍兩人的特殊情況讓獵戶下意識覺得也算是情有可緣。
不忍心將孩子留在荒野,又不知該由誰來撫養。拿不定主意的獵戶將孩子先抱回去和妻子商量。平時就十分潑辣,時常埋怨丈夫無法為妻兒賺來錦衣玉食的妻子,當然不同意照顧一個莫名來曆的孩子。
即使拋開額外的花銷不談,這孩子身上長有異象,按照偶爾來到鎮上擺攤的算命先生說法,這就是天生的不祥之兆,活著就會給周遭人帶來不幸。
獵戶低頭看著繈褓中睡態可掬的孩子,覺得他和天下任何一個嬰兒都沒什麼兩樣。但他想不出話來反駁話閘打開的妻子,隻好保持帶有反對性質的沉默。占據上風高聲嗬斥的妻子,反而越來越覺得委屈,一拍桌子說出帶著惡意揣測的蓋棺定論“反正這孩子我們不養,誰愛養誰養,說不定被扔在山裏就是因為他克死父母一方,另一個擔心大禍臨頭才把他給扔掉。”
最後獵戶也沒能把孩子留在家裏。抱著盡最大努力的想法,在鎮子裏問了一圈,不出所料沒有人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心懷愧疚時,住在泛江街上不怎麼和人打交道的年鐵匠從自家鐵匠鋪裏走出來,解釋說自己沒什麼忌諱,想要把這個遭所有人嫌棄的孩子留在身邊。
年鐵匠為人敦厚老實,為鄉親們打造物件盡量收低價出全力,平時看見誰家有點難處能幫就幫,在鎮上很受大家尊敬愛戴。好幾個寡婦都明裏暗裏向他送秋波,村裏有著適婚年紀女兒的老人家也常約他上門走動,可他就是不願領會別人的好意,一門心思都撲在打鐵上,年過四十還是單身漢一個。
雲家兄弟二人能夠攤上年鐵匠這樣一個“父親”算是運道極好。雖然比不上縣城裏的達官顯貴,但年鐵匠家底比一般富商大賈都要殷實。這全依賴於他一門獨家的鍛造技術。簡溪鎮所屬的三水縣轄境內,所有人都對葬喪一事格外上心,方方麵麵都要置辦妥當,大富大貴人家僅僅是一場火葬儀式的舉行就能雇傭上百幫工,花掉普通老百姓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真金白銀。
年鐵匠能夠身居偏僻小鎮卻聞名遐邇,靠的就是需要訂製且耗時頗長的鐵製骨灰罐。鎮上居民瞥見過骨灰罐的全貌,外觀確實比一般的陶製替代品要精美許多,費時費力錘製的金屬外表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即使從高處直接落在地上也不會留下絲毫痕跡。
但這些都不足以讓人長途跋涉,拖著一整箱白銀低聲下氣地登門拜訪吧。鎮上人不明白年鐵匠的骨灰罐究竟有什麼奇妙之處,涉及到身家性命的本事又不能貿然詢問,久而久之就被街頭巷尾傳得玄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