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去別處找過我?”斯蒂芬生氣的時候還是保持著優雅的談吐,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她手指根腫得像胡蘿卜,姆媽早就要她停掉這份工,她事實上已是停了,卻還每日假裝去上班,便是到他的住處來做些可有可無的雜事。
“我不曉得你去了哪裏,所以到處找。”
“怎麼會找到那裏去的?”他聲音柔情似水,她卻有些背脊發毛,於是假裝沒有聽見。
“是不是看到了那個火柴盒上的地址?”
她隻得點頭。
“你見到她了?”他的口吻越來越溫和,完全不像在質問。
“見到了,不過……應該是我多想了。”她勉強擠出笑意,將洗衣盆拿起,剛轉過身便貼到了他的體溫,微熱的胸膛,帶一點淡淡的須後水的芬芳。
他在她麵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便放開了。她不由得有些沮喪,因這是兩人近期最親密的舉動,自她跟蹤他到那俱樂部並看見珍妮以後,他很久都沒有對她做過越界的事。
“哦?”他輕挑了一下眉尖,笑道,“怎麼會這麼快就意識到是自己多心了?戀愛中的女人都很盲目的。”
“再盲目,有些事情她們也不得不注意到。”艾媚用英語回答他。
“那麼——”他轉動她的肩膀,以便自己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語,“你得再幫我注意一些事。”
“比如呢?”
“比如那個法國老頭。”
她驀地想起埃裏耶肥圓風趣的麵孔,繃緊的肉體竟放鬆了一些:“那個老頭並沒有那麼難應付,他若有法子找到我,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
斯蒂芬笑起來,教人猶入如沐春風之境,他會嘲笑艾媚的天真,卻又喜歡她的天真。女人無知起來,往往就會變得勇敢,他確是需要一個勇敢又不太聰明的女人為他貢獻一切。
埃裏耶找到艾媚的時候,她正坐在紅石榴餐廳裏發呆,他盡量將這次調查搞得像偶然相遇。有趣的是,這姑娘似乎並沒有察覺自己已被盯上,仍然坐在那裏喝一杯紅茶,她點了一個藍莓派和一杯牛奶、一碟薯片,顯然胃口很好,一氣吃了不少。盡管穿著寬大的燈芯絨背帶褲,隆起的小腹和腫脹的乳房還是非常搶眼。
“姑娘,我知道你也許不認得我,不過——”
“我認得。”艾媚的笑容甜津津的像話梅,“從前您經常來吃午飯,喜歡這裏的牛腰肉和杜鬆子酒。”
埃裏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胡子,道:“是啊,可惜現在換了老板,味道也變了,所以我——”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您還在查那個外國女人的案子?”
“是的,聽杜小姐說,你以前見過珍妮?”埃裏耶當即開門見山。
她低頭不語,表示默認。
“那你見過這個女人麼?”埃裏耶將一張相片遞到她眼前。相片上的女子黛眉鳳眼,略顯木訥的神情,雖然生得標致,卻也僅限於標致,但眼角下的淚痣卻讓她心驚肉跳起來。她必然是見過她的,深夜,那幢青灰色群居房裏的一間,她便半倚在床頭,素白繡花邊睡衣領口處托著一張寂寞雍容綻放的麵孔,遠比相片裏的那一位要鮮活美麗。
“見過。”她點頭承認,因直覺若斷然否認,必定會被對方識破,勿如學乖一些。
“在哪裏見過?”他果然上鉤,露出興奮的眼神。
“在這裏見過,她用過一次餐,是我招待的。”
“用過一次餐你便記得這麼清楚?”
“在畫報上看到過呀,上海小姐第二名嘛。見著真人,覺得有些像,但又不敢認真,所以跟其他幾個招待還打了賭,由我過去認呢。”她口吻一派天真爛漫。
“什麼時候來的?她一個人嗎?”埃裏耶顯然像是找到了希望一般歡喜。
艾媚繼續演戲,偏頭嘟嘴想了好一陣,才喃喃道:“大概兩個月前吧,好像是跟一個男人來的,那男人長相我沒看清楚,穿深藍色洋西裝,戴眼鏡,看起來蠻撐頭的樣子,想想也必是有錢人。”
埃裏耶遂將鈔票放在桌上,向招待打了個響指,起身笑道:“艾小姐,很高興跟您聊天,我要告辭了。”
“這麼快就走?您都還沒嚐嚐這個派呢,這裏如今唯一還稱得上不錯的食物。”
“我應該相信你這位漂亮姑娘的建議嗎?”埃裏耶撇了撇嘴,笑道,“你撒謊撒得太像了,不過還需要鍛煉。要知道,記不住一個人的長相的同時,是絕對不會想起對方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或者戴不戴眼鏡,何況還是很普通的服飾。”
話畢,埃裏耶便挪著肥肥的大屁股走出餐廳,隻留下瞠目結舌的艾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