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暉搖了搖頭。
小林黛玉那張瘦長麵孔便悄悄湊到唐暉耳邊,道:“我真有點不放心咧,剛剛玉仙站起來要走的辰光,我還悄悄裏踢伊,想叫伊不要走,不過哪裏攔得牢。”
“儂倒是想得交關多麼!”
講這話的係另一個牌友英國人珍妮,群玉坊的洋交際花。從前在北京八大胡同混跡,因被一個上海富商贖了身,便跟著他來滬,孰料那富商生意失敗,拋下她逃得無影無蹤。珍妮無奈之下隻得二次下海,方才與金玉仙她們結了緣。依洋人的標準來看,珍妮算不得漂亮,隻是五官端正罷了,然而豐乳肥臀與一身布滿雀斑的紅白色肌膚正滿足了諸多嫖客的獵奇心態,生意亦好得不得了。能成為牌友,兼因她與金玉仙談得來,金玉仙英文發音標準,又會做牛排,二人很快便成了好姐妹。
“想的不多哪裏能做這一行?”小林黛玉橫了珍妮一眼,開始數自己抽屜裏的籌碼。她與珍妮互相看不對眼,所以話也極少。
隻唐暉還在努力回想蘇家大公子的相貌,然而最後隻依稀想起係一張端正平庸的臉,興許來人確就是他,隻是被時光刮糊了印象,如今再見真人,便恍惚覺得陌生了。這個曾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的警惕念頭,原本可以救金玉仙的命,如今卻徹底成為一種悔恨。小林黛玉事後曾講:“女人一旦拿定主意,往往就要走上死路。”
他不明白她口中那個“主意”指的是什麼,在葬禮後細問,她卻怎麼都不肯講。
杜春曉後來勸他放棄別問,隻笑說:“不過一個與小胡蝶長得相似些的交際花,你又何必執著?”
他擺手回道:“我總覺哪些地方不對頭,萬一她的死與小胡蝶的事體也有聯係呢?”
她隻能看看他,遂莞爾。他心裏一緊,知她已察覺他的負罪感。
此時門被敲了幾聲,夏冰出去打開,將小四迎入。
杜春曉沒有請他坐,卻是徑自咬了一口手裏的法式麵包,皺眉道:“過了期的到底還是難吃一些。”
小四沒有理會,隻對夏冰道:“我聽那邊說,小胡蝶失蹤前一晚,和一個男人深夜幽會。”
“那個男人是誰?”
“不曉得。”小四搖頭,卻是一臉得意。夏冰適時塞給他一卷鈔票,他便又開口道,“隱約聽得有人叫這男人‘花爺’。”
“你一點不清楚他的來路?”
“不清楚。”小四摸著下巴的動作令杜春曉有些氣結,恨不能上去抽他一個嘴巴,可夏冰卻又給了他兩張五塊的紙幣。
“想起來了。”小四停止摸下巴,道,“雖然不清楚花爺是哪裏來的,但他似乎與濟美大藥房老板的兒媳朱芳華在逸園跑狗場密會的是同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的?”唐暉忍不住問道。
小四沒有理會,轉身便走,招呼都不打一個。
杜春曉方才氣鼓鼓地對唐暉道:“你不喜歡這個人吧?”
“你怎麼知道?”唐暉驚道,眼睛卻一直盯住小四的背影。
“因為你這記者都挖不出來的事,他卻挖得出來!”
唐暉方才聽明白杜春曉是變著法兒調排他,於是紅了臉訕訕道:“我也不是包打聽——”
“跟了金玉仙那麼久,我以為你早就是半個包打聽了。”杜春曉那話裏分明透著一股蹊蹺的酸味兒。
他隻得低頭不語。孰料她倒反而將臉湊近了看他,他再次避過。
她幽幽地開了口,道出症結所在:“其實,金玉仙與小胡蝶就是同一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