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路隻聽著,沒有說話。一直到莫天白掛了手機,他才說了兩個字:“謝謝。”
不是程一路不願意說話,而是他根本就不能說話。在“南線門”中,程一路作為市委副書記,也不能說一點責任沒有。不能因為自己現在離開了,就站在河邊望大水,笑話別人。對於政治上的事情,程一路一向是溫和的。他不讚成過激的言論和行為。更多的時候,溫和比過激更有力量。
接完電話,酒也差不多了,黃總就提議請兩位秘書長出去喝喝茶。程一路說:“不必了,我晚上還另外有活動,你們去喝茶吧。”
葉茜道:“程秘書長真是忙人,連喝茶的時間也難得,這倒讓我們這些人心疼了。”
黃總在邊上附了句:“是啊,程秘書長,連我們的葉總都心疼了,也難怪啊!”
程一路沒有做聲。小唐的車子過來後,程一路道了再見,剛要上車,葉茜跑過來,隔著車窗,小聲道:“我還真想請秘書長喝茶呢?有空再約您,到時可得給麵子啊!”
“啊,好說,好說。”程一路說著,就示意小唐開車。
回到江南大廈,剛到房間衝了個澡,就有人按門鈴了。程一路問:“誰啊?”
“是我,葉茜。”
程一路一驚,她怎麼趕過來了?看來這女人真的如同他先前所預料的那樣不簡單。穿好衣服,開了門,葉茜手裏握著束鮮花,“程秘書長,生日快樂!”
“生日?”程一路馬上想起來了,今天確實是他的生日。但是,葉茜怎麼知道了呢?連他自己也忘了,卻讓她記著,這簡直就有點冷幽默了。
“謝謝!”程一路請葉茜進來。一坐下,葉茜就問:“程秘書長一定感到奇怪,我怎麼知道了您的生日?”
程一路望著她,這個女人雖然已不太年輕,可是風韻還是很青春的。過一會兒,她也望了程一路一眼,笑著說:“我是聽別人說的。就剛才,二十分鍾之前。而且說這話的人,也是女的,並且是程秘書長曾經的同事和朋友。”
“嶽琪?”程一路在心裏想了下,嘴上卻沒說出來。
“嶽琪司長,程秘書長熟悉吧?”果然是她,而她能記著程一路的生日,這就更讓程一路在感動中有些愧疚了。
“熟悉,她曾在南州掛職當過副書記。你們認識?”
“豈止是認識?我們是大學同學,還是上下鋪呢。”
“難怪。”
“我來江城之前,正好同她喝茶,就談到你。這不,她順便告訴了我。她對你可是……不容易啊!她不在江城,我就替她送這束花了,祝秘書長生日快樂!”葉茜說著,一笑。燈光下,程一路發現,她仔細看起來,其實也是四十掛邊的感覺。眼角上斜著皺紋,皮膚也不像朦朧中所看見的那樣光滑細致了。
“那好,也代我謝謝她。”
“程秘書長聽說是一個人?我問這話,您不介意吧?”
“是一個人,這有什麼介意的?事實嘛!”
“啊……”
桌上的手機響了,程一路一看號碼,是齊鳴的,就掛了,然後向葉茜示意了一下。葉茜很快就明白了,這是告訴她,馬上有人會來。她於是站起來,說:“時間也不早了,程秘書長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了。”說著就出門,又回頭來,拿出一張卡,“這是黃總的一點意思,請程秘書長別見外。”
“這個……是不行的,你要是嶽琪的朋友,就將這個帶回去。”程一路正色道。
葉茜有些為難了,程一路一直看著她。她將卡收進了包裏,“程秘書長的為人,讓我敬重。地鐵工程,請程秘書長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給我們以照顧。我們會做好的。何況這事,黃總也通過上頭的關係,找了劉書記。”
“我清楚。這事下一步再說吧,啊!”
“那好,我就告辭了。”葉茜往門外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道,“其實我們企業,也希望多遇到像程秘書長這樣的好官。謝謝了。”
葉茜走後,程一路關上門,看著放在茶幾上的鮮花,有百合,有玫瑰,還有簡淡的滿天星。他看著,不知怎的,心裏就有了感觸,鼻子也微微地酸。
早些年,張曉玉喜歡給程一路過生日,每次生日,總要隆重地慶祝一番。而程一路,也幾乎推掉所有的應酬,回來參加她的慶祝。每年的慶祝花樣不一樣,但有一件東西,張曉玉年年都是準備著的,就是雞蛋。不僅僅準備了,而且必須看著程一路吃下去,她才放心。張曉玉走後,他就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生日了。簡韻一開始知道,後來便忘了。嶽琪大概是看了他的履曆才知道的。難為她一直記著,這樣想,程一路仿佛看見當年嶽琪送他的領帶,在往事的懷念裏飛翔著……
想了會兒,程一路給齊鳴回電話,說剛才正在應酬中,沒有聽見。
齊鳴問:“是不是省紀委查出了……”
“這個我還真……真不清楚,也沒過問。應該沒什麼問題吧?”程一路試探了句。
“本來是沒問題的。可是一查,就難說啊!”齊鳴歎道,“要知道南線會這樣,當初還不如不花那麼大氣力,爭這個項目呢。一路啊,我很為難哪!”
程一路沒吱聲,齊鳴繼續道:“你是明白我的。我是想為南州做點事的啊。可是……這事其實已經影響了我,連人代會都推遲了,我怕……”
“隻要沒問題,組織上是會考慮的。”程一路勸了句,“目前隻是調查,結果也不明朗。還是等等情況再說吧。”
“現在也隻好這樣了。一路啊,你在省委,有什麼情況及時地轉告我,我也好及時處理嘛,拜托了。”齊鳴這是第一次和程一路說話,用了“拜托”這個詞。可以想見,他的心態也在緩慢地變了。
程一路道:“請放心,我們嘛,啊!”
六月的夜,有些悶熱。可能要下暴雨了,程一路推開窗子,一陣風呼地刮進來,而天邊,穿過城市燦爛的燈火,是一片濃重的黑。黑得如同一眼礦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呼啦啦地湧出無邊的雷電與雨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