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間一抬頭,發現紙窗幾乎被映得透白,此刻窗外竟亮的幾近清晨。遠未到天明的時間,陸雲擇知道那隻是月光。
剛剛承受過莫名的強烈燥熱,仍感到有些憋氣的陸雲擇想到了什麼,搬起屋櫈走到窗前,將屋櫈墊在腳下,盡量小心的用力一推,銀色伴著冷氣瞬間衝了進來,刺得他不由打了個寒顫。
陸雲擇將長衣裹了裹,探出頭去。果然窗外的情形和他猜想的一樣,皓月當空,雲淡星稀,皎潔的月光鋪滿了目光所至的整個世界。
遙遠的正北方向,高聳入雲的群山輪廓飄忽中若隱若現,相傳那裏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群山的頂點沒有主峰,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錯落小峰環抱而成的一個半環,在月下亮著明光,遠遠望去,宛如一輪倒掛的巨大新月,月環仙山的名字由此而來。
當然不曾有人真的見過仙,一切傳說也不存在任何哪怕稍微有力的考證。但這並不妨礙當地以方富來為首的精明商家們,就此大做文章。
陸雲擇家所在的鎮子位於北境西南邊陲,共有千餘戶人家,依水而建,形狀狹長。整個鎮子隻有正中間一條像樣的街道,貫穿南北。兩側多為二至三層的商家木樓,唯一顯得有些突兀的五層建築,便是方富來開在豆花莊正對門的客棧,名曰:“月下閣”。
鎮子古時本取流經的南水河“南水”二字為名,大約十年前的一個雨後傍晚,為了提升鎮子名氣,吸引外來的客人。拿定主意的方富來,約上了包括陸占明在內的眾商家,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趕去了鎮上最有名望的老人家裏“請命”。
當晚方富來便率領眾人推倒了位於兩端街口,書寫著“南水鎮”三個黑漆大字的破舊木質牌坊,並像怕有人反悔似的,不顧木頭上未幹的雨水,倒上幾大桶燈油燒了。
在這種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上,極少願意破財的方富來很是舍得。
此後又過了不幾日,新的石質牌坊立了起來,鎮子也換了新的名字,“仙月鎮”。
平日不善言談的陸占明每每向外來人聊起此事便來了精神,換了個人一樣,手舞足蹈,誇誇其談。
陸雲擇挺看不上父親的添油加醋這一點,他明白,以自家豆花莊這樣勉強糊口度日的營生,當時的父親能起的作用更多的不過是湊個人頭,壯壯聲勢罷了。
更名後的鎮子加上各種重新被掛上嘴邊的傳說,果真吸引了更多的外來人至此。求仙問道的,算命賣藥的,甚至耍猴賣藝的……地處偏僻的鎮子,幾年間竟逐漸繁華熱鬧起來。
這一點就連懂事後的陸雲擇也佩服方富來的頭腦,但鎮子更名受益最大的也還要數方富來,每次看到他站在客棧門口衝著客人咧嘴大笑,露出那顆閃亮的金牙,陸雲擇就氣不打一處來。
金半仙兒是在鎮子更名後的第四年才來到鎮上的,這個吃得明顯發福的算命先生,在當時六歲的陸雲擇看來絲毫沒有自己理解中的仙風道骨。
方富來倒是難得的熱情,以至於確認了金半仙兒想要長期留在鎮上,特意讓夥計在店中扯了一套桌凳擺在門口送予他當做攤位。
對此,知道方富來從不相信神魔鬼道的陸占明很是不解,直到後來一次在豆花莊的閑聊中,方富來才不經意說出了自己是想靠金半仙兒拉生意的意圖。
方富來在生意上,真是花盡了心思。
初來乍到之時金半仙兒“生意”並不好,就連陸雲擇也覺得這個油光滿麵,體型長得和方富來幾分相似的老頭兒沒有什麼本事,不過是個打著測字算卦的幌子混吃喝的遊蕩騙子。
何況仙月鎮上的人們,大多已聽過太多神乎其神的故事,生活又極為平淡,根本用不到別人來為自己預測前程,指明道路。
金半仙兒倒也不在乎卦攤一天天的冷清,天明而來,日落則走。沒有人直到他睡在哪裏,吃些什麼。
當然,也可能除了陸雲擇這樣的好事鬼,本就沒人去在乎這些事情。
曾有那麼幾次,陸雲擇存心故意出門去靠近金半仙兒,借機偷瞄著仔細觀察,越看越覺得他和方富來長得相像。
遂大膽的猜想金半仙兒會不會是方富來失散多年的親爹,這樣一來,方富來會讓他在月下閣門前擺攤,還送給他桌凳便說得過去了。
一定是這樣的!陸雲擇心裏悄悄篤定,然後強忍著直到跑回豆花莊才開始大笑。秦雲見了問他緣由他也不答,以至於被秦雲誤會兒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瘋的病。
金半仙兒的揚名是他到仙月鎮半年之後的事情,那日一早,陸占明正準備送姐弟兩個到教他們習武的巫先生住處,一出店門,正巧碰見方富來領著鎮上的幾位大夫,心急如焚的趕往他位於月下閣客棧後麵的家中。
得知是方富來那年紀與陸秦雙相仿的小兒子方冕,從昨夜起忽然昏睡不醒,陸占明遂讓姐弟二人重新返回自家店中等待,自己則快跑幾步追上方富來前去幫忙。
陸占明跟著方富來和幾位大夫一同進到房間,隻見昨日傍晚還在活蹦亂跳的方冕,此刻平躺在木床上一動不動,任憑方富來和妻子如何呼喚都沒有反應。
幾位大夫勸退了礙事的眾人,圍到床前,互相探討著用盡了各種手段,最後都隻換來個麵向焦急等候的方富來夫妻搖搖頭,建議為孩子準備後事的答複。
“何不讓門外那個算命的先生試試?”稚嫩的聲音從大夫離開後,再次湊到方冕床前的眾人身後傳來。
感到嗓音熟悉的陸占明一回頭,不知什麼時候,陸雲擇也跑進房間來。
“小孩子胡說什麼?”陸占明怒道。
方富來卻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攔住了即將發火的陸占明,急忙對眾人道:“對對對!這孩子說的沒錯!冕兒可能是中了什麼邪,所以大夫們才治不好,你們快去把金先生請進來!”
“快去呀!”見眾人不動,方富來急到嗓音變聲的命令道。
眾人這才慌忙的擠出門去,奔向月下閣客棧門前。
可能金半仙兒自己也沒有想到,被人們冷落了大半年後,這一天忽然會受到如此的重視,幾乎是被眾人擁著來到了方冕的房間。
“金先生,拜托您了!”方富來哭喪著臉作揖道。
金半仙兒扶起方富來,拍了幾下他的肩膀,簡短安慰後,走到床前翻開方冕的眼皮看了看,回頭淡定的對眾人提前說明道:“事已至此,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若成了,不求你們感恩戴德,若敗了,隻求大家不要怪罪。”
“先生莫怕,找您來已是危難關頭沒有辦法的辦法。先生若是醫得好小兒,我奉先生為我一家恩人,即便醫不好,那是也小兒命該如此,絕沒有人敢為難先生。我隻求先生,能看在先生一來仙月鎮,我便與先生相交的薄麵上,竭盡全力!”冷靜下來的方富來,理智的可怕。
見金半仙兒將視線移回到方冕身上,眾人不約而同的屏住呼吸般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他的診斷。
隻見他小心的將方冕扶著坐起身來,一隻手按在方冕的肩上穩住他的身體,另一隻手則手指弓成爪狀,不停的在方冕頭上用力的抓弄起來。
“抓抓毛,抓抓毛,妖魔邪祟快走掉……”金半仙兒口中念念有詞。
陸雲擇聽到如此敷衍的“咒語”,簡直要笑出聲來,隻是因為忌憚如此場合中的緊張氣氛,才強忍著沒敢放肆。
也不知金半仙兒念了多少遍“咒語”,終於在眾人的期待中停了下來。
以為一切結束的方富來剛要湊上前去看個究竟,金半仙兒繼續了自己的動作,用之前弓成爪狀的手,快速的拔下了自己頭上充當發簪的木簽,緊緊握在手中。
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方冕的後心,金半仙兒手中的木簽應聲折斷。
“咳”方冕發出一聲輕咳,眾人喜出望外。
扶著方冕緩緩躺下的金半仙兒,轉身攔住了衝到床前的方富來夫婦。
“二位莫急,聽我說!”
“金先生有話請講!”激動到快要哭出來的方富來夫婦遵命的等在一旁。
青衣少女疑惑的搖了搖頭,不在乎的說道:“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像師兄一樣姓鳳。”
“這你就錯了,蘭曦婆婆的鳳可不是名字或姓氏,而是指鳳族。你鳳琴師兄可無法和她老人家一起相提並論。”一直默默聽著師弟師妹聊天的黎澤,走在前麵頭也不回的說道。
“是這樣嗎?”青衣少女有些不信黎澤的話,向鳳琴確認道。
“黎澤師兄說的沒錯,那蘭曦婆婆是遠古的鳳神,據說已經活了多少萬歲。連仙主師傅也要尊稱她一聲婆婆,我這樣的無名小輩,怎敢和她相提並論。”鳳琴苦笑著說道。
說到這裏,鳳琴頓了頓,又對走在前麵的黎澤說道:“對了,二師兄不是在那仙鑒閣讀了很多古籍,想必知道很多鳳族的事情,不妨說與咱們師妹聽聽。”
聽鳳琴這樣說,青衣少女跑到黎澤身前,張開雙手把黎澤攔停了下來興奮的說道:“師兄知道什麼快告訴我。”
黎澤被攔住去路,隻好停下腳步回答少女,“我也隻是以前在古籍上看到過一些關於龍鳳的傳說。古籍記載遠古時期天地初開,雲水生龍,雷火化鳳。龍潛青水澗,鳳居梧桐棲。龍鳳都是遠古的神明,隻不過後來龍鳳都遭遇劫難而銷聲匿跡。後來鳳是經曆了浴火涅槃,才得以重生。”
“既然如此,那我們快去看看啊!”青衣少女聽得興奮起來,拉起鳳琴的手,便向鏡月殿跑去。黎澤阻攔不及,隻好也跑著追了上去。
“師妹你等等,師傅說了,不讓我們貿然過去,免得衝撞了鳳婆婆!”鳳琴邊跑邊喊道。青衣少女卻像沒有聽到一樣,絲毫沒有放慢腳步。
待三人繞過祭天壇,急匆匆的來到拜月庭,正巧碰到眾人從鏡月殿中走出來,為首的正是仙主鍾萬崇。鍾萬崇身旁一個身穿寬大紅衣的婦人,在一片銀白穿著的眾人中格外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