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上課了，蘇少澤的位置上還是空著的。
角落裏的幾人，時不時往門口看一眼，心思各異。
方子明低著頭，兩隻手不停地摳著衣袖上的迷粟花紋，嘴裏念念有詞。賀年成離近了一點，才聽見他在叨念：“冤有頭債有主……別找我，別吃我，窩肉肥不健康，要找就找……”
“胖子！”賀年成一手拍他胳膊上，方子明差點跳了起來，“啊”的一聲沒出來，馬上被旁座的祝佳宇捂了嘴。
“大早上的發什麼瘋？”賀年成又拍了一下。
祝佳宇鬆了手，方子明抬起頭來，幾人才發現他臉色慘白，滿眼血絲，眼底的烏青快能暈出墨來。
“這這這……”經不住退遠了些。他這副樣子比年畫裏惡鬼不差。
“晟哥兒，真出事了。”方子明一把扯住了金晟的袖子，眯縫眼瞪大如銅鈴，手抖得像篩糠，“昨晚留下來看著蘇少澤那下人，天亮了也沒回來。我不敢告訴別人，怎麼辦，晟哥兒？那荒院裏有惡鬼，他一定也被鬼吃了……”
金晟退了一步，唇也抖著。
賀年成見狀，兩指一彎敲在了方子明額頭上，小聲叱罵：“吃你個大頭鬼！”他把金晟的袖子拽了出來，胳膊往兩人肩上一放，圍了一小圈。
“都給我聽著，荒院裏沒有鬼。我們昨晚沒有去荒院。下學了，你們都去我家了。”他尤其看著方子明，“你的一個下人背主跑了，其餘的你回去把他們都處理掉。知道了嗎？”
“處理？”方子明臉色更白了，“要怎麼處理？”
賀年成瞥了他一眼：“這種事還用我教你？”
方子明扣緊衣袖，默默地低下頭：“……那蘇少澤？”
“我們昨晚根本就沒見過蘇少澤。”見金晟似是想說些什麼，賀年成拉住了他的胳膊，“蘇少澤住外城的貧民窟，我家在內城中心，我們關係一般，又不順路，怎麼會遇見？”
“對，我昨晚叨擾了，承蒙年成兄盛情款待。”祝佳宇立刻抱拳施禮，言詞切切。隻他目光一斂，似是不經意地提起一般：“年成兄，荒院究竟裏有什麼？”
金晟和方子明聽得有些糊塗，跟著抬眼望向賀年成。
賀年成從腰間抽出了折扇，擱在自己臉側，看著祝佳宇的眼神有些莫明：“我怎麼知道？”
祝佳宇臉上頓時尷尬。隻很快，許先生來了，四人各自落座，似乎沒人留意到。
他剛要取出書本，卻被彎腰到這邊拾筆的賀年成拍了肩膀。
“別當人都是傻的啊。”
溫熱的氣息仿佛還殘留在耳邊，祝佳宇腰背瞬間僵直。
方子明縮著脖子看向他：“宇哥兒，你怎麼了？再捏書就要壞了。”
他含糊地應了聲，把書放到了桌上，視線卻忍不住瞄向了賀年成的背影。和往常一般彎腰駝背，像在聲色犬馬的缸子裏泡軟的酸菜，散發著一股腐爛酸澀的氣味，他卻覺得那像個黑心怪物張開血盤大口正待獵物撲咬。
許先生在學堂已教了十幾年書，積威甚重。待他走至講台時，堂內已逐漸安靜下來。
他指著中後麵的那個空位置，問道：“是誰缺課？”
“蘇少澤！”馬上有人打報告。
“先生，我在！”
卻是一個年紀尚小，還不算高大的身影逆著光停在了門檻前。許是跑急了，他胸膛起伏得快，氣還喘著的，但背梁卻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黑亮如墨洗。待站定，他雙手抱拳，身體微微向前一禮。
“抱歉，先生。我遲到了。”
許先生：“蘇少澤？”
“是。”蘇少澤的腰又彎下了一點，態度越發恭敬。
什麼都不解釋，乖乖地認錯。
許先生見狀，不滿之情倒是消退了不少：“回去把今天講的內容抄寫十遍。落座吧。”
蘇少澤又是一禮，才回到座上。對四周探看的目光視若無睹，他神情自若地取出了課本。
“竟然活著回來了。”還有膽子來上學。洪嶽濤低下頭掩住勾起了的嘴角。希望後續也能順利度過，別讓他失望啊。
“他他他……”方子明的驚恐是最甚的。他家的下人明明沒回來，為何蘇少澤反而……“他不會是惡鬼扮的吧。”
金晟的臉色發青，視線黏在了蘇少澤身上，放在案上的手握緊了拳頭，喉頭艱難地動了動：“上課……我們上課。”
“對，我們好好上課。”這次沒取笑他，賀年成也逼著自己轉回頭，望著講台。
許先生翻開了書冊：“今天，我們講鬼族。”
蘇少澤案下的袖子突然動了動，一團白絨絨的東西探出了頭，紫羅蘭色的眼睛眨了眨。蘇少澤低頭瞥了它一眼，伸手把它塞了回去。隻沒一會兒，它又探了出來，還特意用尖尖的帶點絨毛的耳朵蹭了蹭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