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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就到了招待所大門。杜光輝說我進去了,葉主任呢?

葉主任停在門邊,“有一句話,光輝書記我不知該說不該說?”

杜光輝望了下葉主任。葉主任道:“林山礦的事,杜書記還是少插點手。這裏麵複雜啊!”

“是嗎?謝謝。”

葉主任說不謝,步伐又有些歪斜地向街上走去。杜光輝在後麵道:“能行嗎?不行,就讓車來接你吧。”

“能行。別的事不行,走路還不行?”葉主任說著,已經拐進路邊的縣委宿舍了。

事實上,杜光輝對林山礦的事,心裏也一直在打鼓。林山礦在今年的洪水中,他是看著礦區一點點沉陷下去的。那麼多條鮮活的生命,在一瞬之間,都消逝了。出事後,他曾到礦區來看過,那幾莖殘紅的小花,在礦區寂寞而痛苦地開著。那種殘紅,讓他的心疼得流血。本來,當林一達書記找他,請他出麵找劉安主任時,他也是不打算答應的。他忘不了林山礦上的哭泣聲。可是,當林一達書記從全縣經濟發展和下一步林山礦的改革等各方麵,給他詳細地解釋了後,他又覺得雖然這是一口出過事的礦,但總是停著,對資源對桐山的經濟發展,也是不利的。作為一個掛職幹部,也不能因為心中的疙瘩,就坐視不管。礦山出事,責任不在礦山,而在管理者。因此,杜光輝一直想,等下一步林山礦正式複工時,他一定要強調生產安全,而且要將安全放在經濟效益之上,放在礦山的頭等大事的位置上。無論是本地礦主,還是林一達書記所說的外地老板,安全防範都是一樣的。如果沒有這一條,再來一次桐山礦難,那麼,杜光輝也就成了罪人了。

回到房間,打開電腦,杜光輝先是看了會兒新聞。網站上的新聞來得快,當然,摻水的也多。特別是名人,娛樂,都是些販賣來的二手貨,真假難辯,黑白難分。他上網有個特點,不是所有的都看,而是選擇某一個主題,一旦感興趣,就沿著這個主題一直往下看,一直看到無法再看為止。現在,他就發現了一個主題:領導幹部腐敗的八種特征。

這篇網文中,逐一列舉了領導幹部走向腐敗的八種特征。其中提到:權力集中,對權力表現出格外的興趣。喜好結交,對圈子保持著濃厚的感情。暗中攀比,對形象過分地給予注意。尋找理由,對自己違規行為進行原諒。等等,杜光輝看著,覺得這八條總結得還真是十分到位。領導幹部的腐敗,就像冰凍一般,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長期積累的過程。沒有人本質上是壞的,也不會有人在一瞬間就變壞了的。對權力,對圈子,對形象,對女色,對金錢,對這些很多腐敗幹部共有的特征,領導幹部們都是從一件兩件逐漸淪落的。當他自己感到自己已經深深陷入時,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人生就是這麼一個殘酷的過程,永遠隻有向前,而無法後退。哪怕是一步,甚至半步。

沿著這篇文章,杜光輝一直看了兩個小時,後麵基本是案例。等他抬起頭來,已經是十一點多了。他洗了,正準備上床。手機響了。

這麼晚了,誰啊?他聽著鈴聲,心裏有些急了。該不會是凡凡吧?或者是莫亞蘭……

杜光輝看了下號碼,是時立誌。他先鬆了口氣,然後再接起來,時立誌說:“光輝書記啊,這麼晚了,打擾你了。”

“啊,沒事,沒事!時書記有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明天的民主推薦。光輝書記可能不太清楚,在桐山,我也是幹了十幾年副處了。進常委,也是兩屆了。論年齡,雖然不能算年輕化,但也剛剛五十。我對組織上的有些安排,想不通哪!是不是那些不做實事、專門做虛功的同誌,比我更適合啊?”時立誌平時不太說話,但這會兒,竟一下子講了這麼多。

杜光輝隻是聽著,偶爾哈哈地笑一下。

時立誌道:“明天的民主推薦,可能要出問題啊!有些同誌為我鳴不平,我說這有什麼?不都是工作嘛!可是,他們有他們的權力,有他們推薦誰和不推薦誰的自由,是吧?我也不能幹涉。光輝書記啊,你說是吧?”

“這個當然是。民主推薦嘛,講的就是民主。”杜光輝也找不出其它的話來,隻好順著時立誌的話往下講。

時立誌哈哈一笑,“哈哈,光輝書記,我可還聽說,有很多同誌明天準備推薦你啊!也不錯嘛。如果是你,我沒意見。但是,換了別人,我有想法。”

“我是不會的。至於別人怎麼推薦,我也沒有過問。一切都等明天吧,時書記……”杜光輝用鼠標點了下桌麵,一個大大的足球,從遠遠的地方,不斷地滾了過來。這個桌麵動感,有趣,是凡凡專門給他安裝的。

“那就……”時立誌停了下,又壓低了聲音,生怕外麵有人偷聽似的:“我就不說了。光輝書記啊,我就不說了。不說了!”

放了電話,杜光輝覺得這事有點荒唐。時立誌本來已經安排在副書記的位置上了,還要來爭什麼縣長。現在回想起來,雖然自己對桐山縣長這個位置,沒有興趣。可是,對它感興趣的人,卻不止一個兩個。除了嶽池,還有現在的時立誌,或許葉主任對這也是有感覺的,隻是不好明說。就是李長副書記,何嚐不想?人大常務副主任,雖然也是正處,可與縣長比起來,到底是軟一些的。一個是到頂的職務,一個卻是還有可能向上的職務。“人大舉手,政協喝酒”,事實上,無論是舉手,還是喝酒,都隻是一種象征。在中國目前法製還正在完善的情況下,舉手既是民意,更要順應官意;喝酒,既要酒後諍言,更要酒後順言。李長副書記當然明白這一點。他的心裏也一定覬覦著另外的位子,隻不過他更含蓄些。或者說,他得到的補償已經稍稍平息了他內心的欲望。

而時立誌不,時立誌這次安排了副書記,乍一看,也算是動了的。但是,畢竟還是副處。何況他的年齡,不能再等了。接受了副書記,就等於下一步接受了政協主席。這兩個一般情況下是相連的。當個三五年副書記,五十三歲了,不到政協,還能到哪?

如果當了縣長,三五年後,可以到市直的。甚至可以……

現在,杜光輝有些隱隱地擔心。倒不是擔心時立誌,而是擔心他自己了。高玉說過,有些同誌要推薦杜光輝當縣長,剛才時立誌又說了。這麼兩個人都提到,說明這事不會是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可能發生的。再往深處想,杜光輝更加擔心的是,時立誌會不會借著他,來實現自己的目的。這樣想著,他的頭開始有些疼了。上了床,他拿出手機,打高玉電話。關機了。再打林一達書記的電話,也關機了。他搖搖頭,關了燈。窗外有月光,朦朧地照進屋裏。一層薄乳的白茫,一動不動地,靜靜地籠罩著。這多像大平原上的月光啊!在大平原上,人行走在月光裏,就像一棵棵遊動的樹或者草。人不再單純是人了,而是平原上的一株植物,同平原上所有呼吸著的物體一樣,都在月光下一寸寸生長,一寸寸老去……

早晨起來,杜光輝感覺到頭木木的。昨晚上睡得太遲,而且還失眠了。人過四十,睡覺總不比年輕時候了。年輕時,倒在床上,一邊說話,一邊就能睡著。而現在,稍一興奮,就失眠。一失眠,想再入睡,就太難了。有時隻好睜著眼,看無邊的夜色。看著看著,就更加興奮了。大腦這台機器,好像失去了控製,朝著自己也無法駕馭的方向,不斷地奔騰而去。

一上班,杜光輝泡了茶,喝了幾口,就到林一達書記辦公室。林一達正在接電話,示意杜光輝先坐下。杜光輝點了支煙,他看見林一達的桌子上,正放著一塊表。從外表上乍一看,應該是勞力士的。不過,勞力士也有很多種。這一款,看著還是比較大氣和豪華的。

“光輝啊,是上次跟你談的那個老板,就是準備接手林山礦的。我讓他下周過來。”林一達臉上掛著興奮,邊說話邊將手表戴到手腕上,又亮了亮。顯然,這表他也是才戴。

“啊,那好啊!不過,安全問題……”杜光輝道。

“安全肯定是第一。這個我們要好好地跟他們談。”林一達開了抽屜,拿出一包煙,遞給杜光輝,說:“這是他們從香港帶過來的,你抽抽看。我是抽不來的。啊,有事吧?”

“是有事。”杜光輝接了煙,道:“有個情況,我考慮再三還是得給你彙報一下。今天下午的民主推薦,可能有人要推薦我,還有些同誌可能要推薦時立誌時書記。我怕這樣,推薦票就很不集中,容易形成……”

“有這事?”林一達蹙了下眉,不過,他顯然也不是太在意。望著杜光輝,他笑了下,“光輝啊,民主推薦就是要講民主嘛,他們推薦誰是他們的自由,也是他們的權利。是吧?不過,民主還有集中。集中就是對正確行使民主的保證。這個,你大可不必太為難了。推薦你,說明了你對桐山的貢獻大,是好事嘛。啊,好事!”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使推薦相對集中些。”杜光輝道。

林一達又是一笑,“這就沒必要了吧?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