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說:“杜書記,再喝一杯吧。”
“不能喝了。你也別喝了。下午還有事呢。”杜光輝讓司機上了主食。吃完後,三個人出門,正要上車。杜光輝一眼看見不遠的地方,在一輛車旁,一個中年的矮胖的男人,正手扶著一個稍年輕一點的女人,兩個人在頭貼著頭地說話。從側影看,杜光輝覺得那個女人像是黃麗。他看見女人幾乎是倒在了男人的身上,然後,兩個人差不多是抱著的往車邊走了。就在到車邊的那一瞬,杜光輝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正是黃麗。而且,他似乎發現黃麗也看見了他。
車子開走了,杜光輝一回頭,高玉正望著他。杜光輝說:“好像是一個熟人。”高玉笑笑,說:“這樣吧,我們送杜書記到家門口。我們下午就先回去了。”
杜光輝到了家門口,與高玉道了別,回到家一推門,門正開著。進了房,黃麗正和衣睡在床上。杜光輝本來想問幾句,看黃麗沒動,也就沒問,自個兒到書房去了。
書房裏很靜,杜光輝坐著坐著,感覺有一些如水的思緒,正慢慢地彌漫上來。他趕緊站起身,從書櫥裏抽出本書,正是《生活在別處》,這讓他的心一顫。上午他還想到這本書,現在就拿在他的手上了。打開,剛看了幾行,他的眼前又花了起來。接著,他聽見黃麗從房間裏出來的聲音,然後,他看到黃麗正站在書房門口。
“好個杜光輝,好啊!”黃麗莫名地來了一句。
“哼”,杜光輝把書放了回去。
正要坐下來,黃麗說:“桐山那地方真的不錯。當個副書記就配一個女幹部了,不錯!難怪你樂不思蜀呢?”
“你……”杜光輝收回了想說的話,隻是朝黃麗盯了眼。黃麗說:“你,你什麼啊?今兒個我可是又看見了。”
“黃麗,你不要先下手為強。你的事,我就不說了。請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杜光輝說著,涮地站起來,往門邊走去。黃麗問:“怎麼了?怎麼了?杜光輝。”
“我出去。”杜光輝說著出門去了。
黃麗在後麵喊道:“杜光輝,你有本事就別再回來。”
杜光輝一直朝前走,在小區的門口,碰見從省委宣傳部退休的現在也住在這小區裏的劉老。劉老說:“光輝啊,看你的臉色不太好,有事?”
“沒事呢?劉老。”杜光輝答道。
“啊,沒事就好。不過,光輝啊,你在縣裏,家裏也得多多注意點啊!”劉老說著,眼神裏有幾分閃爍。
杜光輝說:“我知道呢。謝謝劉老啊。”
“光輝啊,凡凡他媽是不是……怎麼?啊,怎麼……啊,還是不說了吧,你注意點。不然又說我這老頭子多事了。”劉老說著,就踱著方步,往別處去了。
杜光輝出了小區,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轉著。轉著轉著,就到了凡凡的學校門口。他掏出手機看了看,凡凡放學的時間快到了。索性就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晚上也可以帶凡凡去吃一次他喜歡吃的老雞湯。
從凡凡上幼兒園開始,接送工作差為多都是杜光輝承擔的,除非他不在省城或者有特殊情況。記得幼兒園時,凡凡長著一張圓圓的小臉,兩個眼睛黑亮黑亮的。每次杜光輝去接他,他總是站在班級門前的台階上,先是看著杜光輝,然後像隻小兔子一樣,撲到杜光輝的懷裏。上小學到初中,凡凡的每一個進步,哪怕是在班上受了老師的一次表揚,都會第一時間給杜光輝報告。杜光輝聽了,總要親一下孩子的小臉,說:“這才像我杜光輝的兒子嘛。”後來,凡凡上了高中,杜光輝不再接送了。一是因為路不太遠;第二個原因是凡凡不同意,說同學們會笑話他。
杜光輝想著,又抬頭看看路邊的香樟樹。這些樹都長出了新葉子了,綠色中還含些紫紅。時令快到清明了。這讓杜光輝猛地一下想起平原上的老家。那些在青草中一年年深黃下去的祖墳,杜光輝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去看了。老家和平原成了他心目中的一個概念,那是一個一想起來就要流淚的概念,是個一想起來就令人感到溫暖的概念,更是一個一想起來就讓人心疼的概念。
人總歸是要走出來的,這是杜光輝沒有讀過多少書的父親說的。杜光輝是老家那個平原上第一個考取大學的人,全平原上的人家,幾乎都送來了賀禮。開學前一天,父親領著杜光輝走遍了這些人家,父親在回頭的時候,說:“人總歸是要走出來的。”可是,那時,父親沒有想到,杜光輝也沒有想到,他一走出來,那平原就成了他的心靈上的故鄉。
水往下流,人往高走。杜光輝從平原上走到了省城。站著,他比平原高多了。可是,他卻經常感到自己永遠在平原的底下,他的身子,他的靈魂都還在平原上遊蕩。相對於平原,他永遠在低處。他隻要稍稍地挪一挪,他就能覺出平原的根。
學生們開始放學了,杜光輝站在離校門有一段路的地方。這地方學生們不大看得見,凡凡卻必須經過。他等了約莫十分鍾,才看見凡凡走了出來。孩子走得很慢,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事?”杜光輝心想。
等凡凡到了邊上,杜光輝喊了聲:“凡凡。”凡凡似乎嚇了一跳,抬眼朝四周望望,好一會兒才看見杜光輝,“爸爸,你怎麼在這?”
“今天爸爸從縣裏回來,正好沒事,又順路,就過來看看你了。怎麼?有什麼心事?”
“沒有。我隻是有點累。”凡凡說著,杜光輝看到他的臉有些蒼白。他的心一顫,不會是病了吧?這孩子從去年下半年以來,老是病。這會不會又是……
杜光輝問道:“哪兒不舒服?”
“就是累。”凡凡說。
“要不?我帶你到醫院去看看?”杜光輝說著伸手在凡凡的額頭上摸了下,有微微的細汗。
凡凡說不用了,晚上睡一覺就好了。杜光輝的心裏卻有些不安。一路上,凡凡一直不太做聲,快到家門口時,杜光輝說:“凡凡,幹脆,我們晚上在外麵吃吧?”
凡凡沒有拒絕,杜光輝帶著孩子到了旁邊的老雞湯店,給凡凡點了份老雞湯。這裏的老雞湯都是用土雞慢慢燉出來的,味道正,營養豐富。看著凡凡慢慢地喝著,杜光輝的心裏突然湧出了一縷歉疚。黃麗經常不在家,不知道凡凡是怎麼度過這一個個日子的。他想問,又怕觸到孩子的疼處。看著凡凡,杜光輝歎了口氣。
“媽媽不在家嗎?”凡凡問。
“在家,不過有事。”杜光輝答了句。
凡凡停下筷子,望著杜光輝,“爸爸,你們會離婚吧?”
杜光輝一怔,凡凡還正在望著他,於是便道:“這是大人的事,你別想。”
“我能不想嗎?爸爸。有好幾回晚上,我下晚自習回家時,在巷道口看見媽媽從那個人的車子上下來,兩個人還……”凡凡說著,眼睛紅了,“爸爸,我不想媽媽這樣。有時候,我真的很懷念小時候。那時候我們家多好啊!”
杜光輝看著凡凡,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是說:“別想了,吃吧,吃!不然涼了。快吃!”
凡凡也就沒再說話,吃了半碗老雞湯,就再也不吃了。杜光輝問怎麼不吃了,凡凡說吃不下去,最近一直沒什麼食欲。
“這怎麼行?馬上快高考了,不吃怎麼行?”杜光輝道。
凡凡說:“我也知道這理。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去。上課時老是想睡。我是怎麼了?唉!”
杜光輝也唉了一聲,將剩下的半碗雞湯喝了。出了店門,杜光輝作出了一個決定:明天,就帶孩子到醫院好好地檢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