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開始下起了小雨。這半南半北的城市,到這個季節,不下雨,天氣還算暖和,可是一下雨,立即就有些清冷了。空氣中絲絲縷縷的寒氣,讓人感到心頭發緊。杜光輝陪著兒子呆了兩天,爺兒倆除了看書、看電視,有時也殺上一盤。杜光輝發現兒子的棋藝竟然已經超過自己了。好幾回,他不得不動用了做爸爸的特權,悔了幾步棋。就是這樣,他的贏麵還是很小。拍著兒子的肩膀,杜光輝道:“好小子,勝過老子了。好啊,好!”
初八晚上,杜光輝先是給凡凡弄好了晚飯,自己還陪著吃了幾口,然後才到部裏聯歡的酒店。一進門,杜光輝看到幾乎所有的人都來了。連一些離退休的老幹部也來了。杜光輝往裏走,就聽見簡又然正在說話。簡又然的聲音很大,說:“我請大家都到湖東,等到春天的時候,我們湖東萬花湖可是美極了。到時我請你們到湖上劃船。不過,我得先聲明,湖中可是有美人魚的,聽說……”
有人開始起哄,簡又然賣了個關子。杜光輝也停下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簡又然那邊,杜光輝隻好找了個位子坐下。簡又然又說:“特別是我們部裏,帥男如雲,那可是美人魚們最喜歡的盛宴了。哈哈!”
“我們倒不怕。我們就怕簡主任被萬花湖裏的美人魚纏住了啊。大家說是吧?”
“哈哈,哈哈!”一片笑聲。
突然,笑聲和說話聲都停了,大家的目光全部投向了門口。歐陽部長和其它幾個部長過來了。
歐陽部長揮著手道:“大家坐,大家坐。聯歡嘛,就得自在。”
簡又然走上前去,跟歐陽部長說了幾句,歐陽部長笑道:“要是真的,我也去好了。哪個男人不希望碰到美人魚啊。大家說,是吧?啊!”
丁部長看見了坐在邊上的杜光輝,馬上拉過來,說:“光輝書記,怎麼坐這兒呢?來,來,來,到這兒來。”說著,將杜光輝拉到了主桌上。杜光輝說這不合適吧,但看見簡又然已經坐在那兒了,也就坐了下來。
王化成副部長作了個簡單的開場白,“今天是新年的第八天,八是好日子啊。選擇這一天,來搞新春聯歡,也是意味深長的。今天,不僅僅有機關裏的全體同誌,我們還請了離退休老同誌,請了正在底下縣裏掛職的簡又然和杜光輝同誌。特別是,省委常委、我們的歐陽部長也親自參加。在此,我代表部領導班子,向所有參加今晚聯歡的同誌們表示感謝。下麵,我們請歐陽部長給大家作指示。大家歡迎!”
歐陽傑部長慢慢地站了起來,先是環視了一下,然後道:“剛才化成同誌說請我作指示,這可不對啊。我是來和大家聯歡的,不是給大家作指示的。”王化成帶頭鼓了下掌。歐陽部長繼續道:“去年一年,我們部裏的工作,應該是很令人滿意的,得到了省委的高度肯定。具體的我就不說了,這裏我要感謝在坐的各位。是各位的努力工作,才進一步提升了宣傳部的整體形象。我們有很多優秀的同誌,不僅僅有機關裏的,還有離退休的老同誌。特別是個別下派掛職的同誌,像簡又然同誌,在地方上的工作得到了當地黨委政府的高度讚揚。在今年的抗雪鬥爭中,簡又然同誌為湖東抗雪,發揮了宣傳幹部的積極作用,給湖東人民提供了精神動力。這都是些好幹部。當然,還有……”歐陽部長朝前一看,正碰著杜光輝的目光,便道:“還有像杜光輝同誌,工作也是充分值得肯定的。總之,這是一個戰鬥的、團結的、和諧的的集體。為此,我提議大家共同舉杯,為著我們的過去的一年和新的一年,幹杯!·十了!”
歐陽部長舉著的杯子幹了,大家也都幹了。然後是副部長們輪流敬酒。再後來,就拉拉扯扯起來了。簡又然端著杯子,在人群裏穿來穿去。他酒量大,左衝右突,遊刃有餘。而杜光輝,隻好坐著。剛才歐陽部長的話,讓杜光輝感到有一絲羞愧。從歐陽部長的話裏,明顯地可以聽出,歐陽部長是很欣賞簡又然在湖東的做法的。而對杜光輝,如果不是最後的那一眼看見,可能就地“等等”裏“等”掉了。
人事處的吳處長過來敬了杜光輝一杯酒,然後拉著杜光輝到旁邊,問道:“光輝,你怎麼?”
“我怎麼了?”杜光輝有些莫名。
“唉,我說光輝啊。你啊,你啊。你知不知道,年前,簡又然讓人拖了一車子的湖東土特產品到了部裏,每個職工都有一份。你看這事做得……而你?怎麼……”吳處長是杜光輝在部裏少有的個別談得來的人,對簡又然,吳處長也和杜光輝存著同樣的想法。
“啊,這個,這個我不知道,也沒想過。何況我們桐山也沒什麼好東西。”杜光輝道。
“唉,這年頭啊!老杜啊,不興老實人了。你看那樣,整個一個小人得誌。”吳處長向簡又然瞥了眼。
杜光輝拿杯子碰了下吳處長的杯子,說:“謝謝。不都是掛職嘛。一樣,一樣!”
“不一樣哪,老杜!”吳處長笑著到別的桌子去了。
簡又然端著杯子過來了,對杜光輝道:“我們也喝一杯吧。你我可是同一戰壕裏的戰友了啊!”
杜光輝點點頭,兩個人把杯子裏的酒喝了。簡又然問:“哪天到桐山?”
“明天準備過去看看。”
“啊,我前幾天去了一趟。湖東搞了個下派掛職幹部新春回訪活動,把以前在湖東掛職的幹部全部請了回去。我覺得那可真是個辦法,能聯絡感情,又有意義。”簡又然說著,杜光輝隻是聽。完了,杜光輝道:“這是個好辦法。不過,我覺得下派對掛職關鍵還是要做點事。”
“這當然。不做事哪有地位?”簡又然接了話茬,正要繼續說,趙妮過來敬簡又然酒了。簡又然便笑笑,說:“杜書記,多聯係,多聯係!”
酒後,簡又然他們出去唱歌了。杜光輝沒有去,一是他心裏有些鬱悶,二是擔心凡凡。回到家,黃麗正好打電話過來,說她從海南直飛北京了。在北京可能要呆兩天,那裏有個客戶,一定要見麵談合同。杜光輝沒好氣地告訴她,自己明天就要回桐山了。
那凡凡呢?黃麗問。
我哪知道?杜光輝答道。
唉,你再等兩天吧,就兩天。黃麗說著,杜光輝說你就別問了,玩你的去吧。然後“啪”地掛了電話。坐在沙發上,杜光輝的頭有些發疼,大概是晚上喝了幾杯酒的緣故。他起身倒了杯水,咕嚕地喝了下去,然後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等他醒來,他看見一隻毯子正蓋在自己身上。一定是凡凡在他睡熟後蓋上的。杜光輝抬頭看了看窗外,幾粒寒星正釘在遙遠的夜空上,顯得清冷而孤寂。
杜光輝突然想到家鄉平原上的那些星辰。那是些一直亮過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光的星星。它們是溫暖的,也是純潔的。是親切的,也是掬手可摸的。就像在頭頂之上,就像在樹枝之上,就像在門前的水塘裏,就像在平原上晃動的霧氣裏,那些星辰,如同一個個在平原上行走的靈魂,他們停在村莊上,停在社屋裏,停在每一個平原人的夢境中……
可是,現在……一切已經那麼遙遠了。
人到中年,所有的事情這時都齊嶄嶄地跑到了跟前。以前忽略了的,以前耽擱了的,以前不以為然的,都一齊過來。它們像一個個孩子,在你麵前和你爭奪每一分一秒的時光。隻有在這時,你才猛然感覺到時間太匆促了,真的太快,一轉眼,就是中年了。中年是人生從絢爛走向寧靜的最後時光。所有要噴發的,所有要表達的,所有要成就的,都會讓這樣的時光變得緊張而充滿煩惱。更重要的是,所有以前都不願麵對的,這時必須認真地去麵對了。
孩子,妻子,家庭,工作,情感,等等,等等。仿佛一根根細細的繩索,糾纏著,綰結著,運動著……
杜光輝站在窗前,想起了莫亞蘭的眼淚,自己感到了臉上的兩行冰涼。
早晨起來,杜光輝送凡凡出了巷道口,叮囑凡凡中午回來用微波爐熱一下飯菜,晚上爸爸會回來的。等他回到家,車子已經來了。司機說他昨晚上就過來了,是葉主任讓他過來的。說今天上午杜書記還有活動。杜光輝說那你辛苦了。上了車,就一路奔桐山了。
司機姓池,這是一個很少見的姓。這人快言快語,以前是部隊裏的,轉業到地方上也才幾年。一路上,盡說些笑話,說到一些段子,比如“這年頭就流行喝晚茶,看晚會,結晚婚,娶晚輩,道晚安,拜晚年。”其中的一個段子讓杜光輝很有感觸,叫《滿江紅、歲月》:
揮手告別昨天,都不平凡。天天加班,忙又何堪?飯局轉戰,幾人鐵打硬漢?春節到而戰猶酣。運籌來年,南征北戰,千斤重擔,還須氣定神閑!到如今,年齡這般,隻應低頭向前,莫管道路短長。老幼皆須負擔,事業正當艱難,公也難,私也煩,打起精神呈笑臉。但願勞逸相兼,莫忘身體在先,不管這年那節,飲酒注意深淺。別問這官那銜,還是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