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聞到香樟的氣息時,總會想起老教授的話。誰不希望成為君子?誰不願意外潔內正,端莊持修?可是……丁安邦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清香一直地潤到了心肺裏,潤到了靈魂裏……丁安邦是學政治的。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意氣風發過。可是,隨著這些年歲月的磨洗,他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慢慢地被打磨得光光滑滑的了。但不論怎麼光滑,他在內心裏一直記著老教授所說的關於香樟的話。每每從香樟樹下經過,他都要深深地吸一口氣。一個人,也許不能對這個紛紜的時代做出什麼,但是總可以對自己的內心做點什麼。內心世界的清潔,就是對社會的最大的貢獻。
丁安邦抬頭朝樹上看了看,新鮮的葉芽已經長開了。
“丁校長哪,有雅興,看樹葉?”從身後傳來打招呼的聲音,丁安邦一回頭,目光就與莫仁澤的目光相遇了。
“莫主任哪,好,好!”丁安邦伸出手,同莫仁澤握了一下。莫仁澤是桐山人大的常務副主任,剛剛提成了正處。在此之前,他是桐山縣委的副書記。他同丁安邦是大學同學,隻是年齡上,他比丁安邦要大一點,平時來往也不太多。丁安邦記得,莫仁澤到市委黨校來學習,前前後後,可能也有四五次了。
“老了,退了,還來學習。哈哈。”莫仁澤笑著摸了摸禿頂。
丁安邦也哈哈一笑,道:“活到老,學到老啊!都一樣,都一樣!”
莫仁澤向前走了兩步,身子幾乎要靠到丁安邦的身上了。丁安邦稍稍讓了讓,莫仁澤說:“黨校人事要動了吧?這次,老同學應該……看剛才的典禮,我覺得……”
“啊,啊,啊!是要動了。不過,情況還……這都是組織上的事,服從組織,服從組織!”丁安邦故意將話說得輕巧些。莫仁澤晃了晃頭:“組織是決定,關鍵是個人哪!安邦哪,你啊,還是……”
丁安邦又笑笑,問莫仁澤到人大後感覺怎樣?
“怎樣?退了吧,不過也樂得輕鬆。人大嘛,你想做事,事情就永遠做不完。
你不想做事,事情就一件也沒有。不都是程式化?這你比我清楚。我現在可是自在多了。每天堅持走路,一般應酬絕不參加。你看,這身體,也看著精神些了吧?”莫仁澤用手拍了拍肚子,丁安邦覺得他的肚子好像是小了一圈。
“退下來好啊!像國誌校長,多輕鬆。官場如戰場,總得費腦筋哪!”丁安邦說:“我還有點事,你這是……”
“去開班會。”莫仁澤挪動了步子,剛走了三步,又走回來,拉住丁安邦,小聲道:“安邦哪,這個機會可得好好把握。最後一次了,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
莫仁澤走後,丁安邦慢慢地回辦公室。當年大學畢業後,莫仁澤直接回到了桐山縣。他先是在一所中學裏教書,後來改行當了公社秘書,再後來當副主任,書記,一直幹到縣農業局長,副縣長,組織部長,再到副書記。莫仁澤這人長相憨厚,但內心卻相當複雜。這些年,隨著位子一步步地往上升,桐山當地對他的議論也越來越多。丁安邦偶爾到桐山出差,總會有其他同學在背後說到莫仁澤,說他是桐山實際上的一把手。特別是人事,沒有莫仁澤的首肯,就是書記想動一個人,也不太容易。關鍵是他在桐山盤下的根太深了、太大了、太牢固了。桐山現在的科局級幹部中,有一半以上,是在莫仁澤手上提起來的。就是縣委和政府班子中,也有1/3的人,是莫仁澤培養的。這樣的一個老杆子,就是明裏不當一把手,內在裏在桐山還不是呼風喚雨,順水順舟?在政界,桐山幹部對莫仁澤的評價是:敢想敢為,作風潑辣;而在民間,則是專橫膽大,手腕強硬。丁安邦另一個大學同學,在桐山中學教書,這個同學為兒子提拔的事,找到莫仁澤。莫仁澤很客氣地答應了,卻遲遲不辦。後來,這同學隻好意思意思,事情才算辦成了。這同學與丁安邦說起這事,還一肚子惱火。丁安邦安慰他:不是莫仁澤同學非得要你送,而是規則使然。你不能壞了他的規矩。對於莫仁澤,他可能隻是習慣,隻是堅守著規則而已。
丁安邦這安慰自然有些荒唐,也有些強詞奪理。有一次,他到桐山,趁著酒勁,說了莫仁澤幾句,莫仁澤卻笑道:“慣性!”
好一個“慣性”!
年前,莫仁澤從縣委副書記的位子上退到人大當常務副主任,級別上解決了正處。正月,在市裏,大學同學聚會,莫仁澤在酒桌上發表了一通感慨,大意是現在是退下一身輕了,從此後要好好養身體,栽花種草,怡然自得了。同學們都笑,莫仁澤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據部分同學後來透露,莫仁澤正在被桐山的土地案件困擾著。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及時脫身了。從縣委副書記退到人大,也是一種策略。中國人嘛,都同情弱者。人家都退到人大了,何必還……
進了辦公室,機關紀委的火燦書記過來了,告訴丁安邦,市紀委調查組將於下周到黨校。
“你安排一下吧。”丁安邦道。
火燦點點頭,出去了。火燦是從部隊轉業的幹部,這人厚道,在黨校,因為不是專業型幹部,因此說話也少,平時都很低調。馬國誌就曾經說過:這樣的紀委書記讓人放心。把市紀委調查組來安排的事交給火燦,既名正言順,也令丁安邦踏實。
如此關鍵時刻,可不能有半點閃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