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樹上掉下的許多葉子。有的葉子就落在了宴席上,成為豪門,而有的葉子就會掉在水溝裏,一塌糊塗。
而我就是掉入水溝那一片葉子。
明明大家同樣是北京人,都出生在號稱北京資源最好的海澱區,但是就差了一二十裏,有的地方就是海澱區的城鎮居民,而我在投胎時候,大概是自帶的導航係統不夠精確,隻偏了一點點,卻不幸生在城鄉結合部的邊緣的另一端。
於是,我落地沒多久,戶口本上就用醒目的鋼印字“農業家庭戶口”來提醒我。是的,我就是一個海澱區的農民。
從一出生,我就注定了是個倒黴蛋身份。
而此時,我正麻木的躺在家裏的床上,心如死灰,酒精過後的胃陣陣燒心,大腦變得昏昏沉沉。二個小時前的那一聲冰冷的女聲:“陳大鐵,很抱歉,我對你沒興趣”,不斷在頭腦中回響。
唉,“倒黴蛋”這一點,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就沒有中斷過。
據我媽說,我出生的時候,有些早產,我媽當時從菜地來走進家門,她挺著大肚子,剛和我爸說:“估計孩子快要生了,你是不是去找村裏的大隊說下,借輛車,給我送醫院裏去?”話音未落,我媽肚子疼痛難忍,她一下子直接就躺在了地上:“不行,我馬上要生了!”
我爸當時嚇得夠嗆,臉都白了。他急忙就把我媽抱到床上,然後撒丫子就往村中的接生婆趙大媽家裏跑去。我爸一邊跑,一麵狂喊:“趙大媽,我媳婦要生了,你快來呀!”。根據我媽的說法,當時我爸叫喊的聲音,宛如霹雷,半裏地外都能聽見。
天見可憐,趙大媽不虧是村中號稱的“接生菩薩”,別看她的小小的個頭,一雙幹瘦的小手,但是氣場不凡,據說她一進我家,雙目圓睜,帶著濃濃的唐山口音,衝著我娘大喊一聲:“別慌吾妹,吾來也”。
也不知道趙大媽從哪裏學來的這種古怪口語,但是說來也神奇,聽到半仙這半土半洋的符咒,我媽居然真的感覺踏實多了。
但是別看我媽挺相信她,可我偏偏就是不配合。一路遊擊,我就是在娘胎裏遲遲不肯鑽出來,把我娘也疼個半死。
趙大媽折騰了半天,一頭大汗,忽然她瘦小的身子停了下來,隨後她又倒騰了幾下,如釋重負的大叫一聲:“生了,是個帶把的!”
據說我剛落地的時候,雙眼緊閉,小拳頭攥的緊緊的,但就是不哭,我媽說她當時還以為我是個啞巴呢。現在想想,沒準我從小就開始表達我對命運的不滿意吧。
還是趙大媽有經驗,看此情況,二話不說,一把把我拎起來,“啪”的一聲,在我的小屁股上狠狠揍了一巴掌。
“哇”的一聲,我終於放棄了抵抗,通過一通嚎啕大哭,極為不滿的宣告了我的到來。
所以,我娘從小就說我不知道心疼她,盡折騰她,不讓人省心,從小一直數落我到現在。煩死我了。
不過趙大媽對我倒是一直挺不錯,因為從我之後,村裏的孩子全都是在醫院出生的,她無奈的徹底告別了接生行業,我也算是她輝煌一生的告別賽的紀念品吧。
可是當時,我卻還不知道命運之神在著陸點上,給我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
兒時的我,什麼也不懂。每一天不是在村後的土坡上瞎跑著,就是躺在村裏的菜地邊看天,四周花朵散發著芬芳的香氣,瓦藍的天上還飛著兩隻蜻蜓風箏。
那時,一切都是彩色的,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們有什麼區別。
直到有一天,我告別了村口的小學,去了五裏地之外的中學讀初中。從那裏我才知道,原來別看我們班中有四十多個孩子,大家長相看起來都差不多,但是居然有兩種身份,一種叫做“農民”,另一種叫做“城鎮居民”。
很不幸,我是“農民”那一類。
而對應著的,我們兩種人的隨後的命運是不同。
比如中考,很多專業都不招收我們身份是“農民”的學生,比如金融、電信等等。所以,我們農民身份的孩子,往往都隻會選擇3個專業:老師,護士,警察。因為就這三個專業,可以轉戶口,可以把我們這些孩子,從“農民”變成“城裏人”。
從此,我的生活就慢慢失去了鮮豔的顏色。我每天順著一條灰色的土路,騎著我爸的二八大自行車,一扭一扭的去上學。
那時候,我最討厭冬天,一刮風,漫天都是黃色的塵土,我也就像一隻灰色的土耗子,在一條長大的路上努力的騎行著。
而就算是老鼠,我也隻能是一隻鄉村老鼠。
對於一個窮小子來說,無論怎麼辛苦,如何努力,都沒有人感興趣他的人生經曆。大家隻把聚光燈打在那些成功人士的身上。
所以,一轉眼,我就默默的長大了,終於熬到了18歲,就要參加高考了。而很多人的人生,從此就發生了變化,泥鰍一舉躍過了龍門,從此化身龍鳳,展翅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