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村有一個傳說。
但見蘆花紛飛起,眷侶同心結白頭。
肖躍皺眉聽著錄音筆裏傳來的淳樸鄉音,對照手中白頭村的資料,不時抬頭向車窗外看看。
“呿,肖哥,這荒山野嶺的黃土坡,哪裏來的蘆花。”
“你這人,還不能讓人保留個念想了?”
扇扇從車窗縫裏擠進來的塵土,肖躍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小吳倒沒說錯,白頭村不僅地處西北,還偏生地勢高風沙大,他們一路上轉遍了村子,滿目過去盡是黃土亂飛,別說蘆花了,連棵正經的綠樹都少見。
那美好的願望一代代地流傳下來,倒讓人不知道這白頭村的村民們究竟是對愛情還是對池沼綠樹蘆葦蕩更憧憬一些了。
“肖哥,你家離這裏不遠吧?”
小吳名叫吳誌強,是肖躍專職開始自媒體創作之路後招聘到的第一個應屆生助理,人如其名一般意誌堅定又身強體壯,自從跟著肖躍以來身體力行地幫了他不少忙,隻是一點讓肖躍有些頭疼,初出茅廬的大學生,總有些懸於人世的樣子,不僅單純,而且話多,滿肚子裏全裝著意氣和好奇。
被他這麼一打岔,肖躍也就順道放下錄音筆歇歇神,白頭村的山路七拐八彎,離拜縣縣城還有十幾公裏的距離,車行顛簸,再加上塵土一吹,任憑他跑遍了全國也不由得眼暈。
“還遠呢,我家那邊是特級貧困縣,條件比這裏還差點。”
肖躍看著車窗外漸行漸遠的白頭村淡淡說著,仿佛那是一場過於久遠的記憶,再提起也不過是陳年舊照似的打個照麵也就罷了。
“謔,比這兒還窮?”小吳咂嘴搖頭,使命感極強地不住念叨,“那怪不得你對洪慶國這事兒上心了,在我淺薄的人生裏,可還真沒見過比他家看起來還困難的。”
“胡說八道,我上心是因為洪慶國嗎?”肖躍白小吳一眼,“九二六交通肇事案鬧得那麼大,還不到一個月,出來的各種內幕揭秘新聞稿換成紙都能壓死人了,還有那些專挑人血饅頭吃的同行,哎……”
“你說世相頭條?嗐,他們那是慣常操作,但凡看見點兒葷腥就跟禿鷲似的,不吃幹抹淨不是他們風格。”
“喔,酒後駕車、違規路段再加上疲勞駕駛?編故事也得有點兒邏輯,現如今交通查得這麼嚴,洪慶國一個給人跑車的司機膽子就有這麼大?”
肖躍從鼻子裏哼出氣來,連這氣息都仿佛帶著白頭村黃土的幹苦。
雖然他自己本就是做自媒體創作,但卻從不信那些為博人眼球而不斷加碼的自媒體帳號,在他眼中永遠是真相為大,隻是多年從業經驗告訴他,探尋出的真相仿佛每每都自帶著扭轉預設的本領,文章一發出,反而石破驚天一般窺穿了現實、打破了規則。
這是他從華城報業辭職走上自媒體道路的原因。
“真相就是真相,不管如何粉飾,都改變不了他正正當當存在著的現實。”似是與小吳對話,又像是在給自己一遍遍確立信念,肖躍喃喃說出這句話。
小吳車開得穩,很快就又回到拜縣的新建大街。
這裏也是洪慶國事發的地方,肖躍抬眼細看,黑灰色的礦渣路麵上已經難尋那場震驚世人特大事故的蹤影,兩死十八傷啊,他邊歎邊尋事故後那模糊的真相,路麵早在事故發生不久後就又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礦渣,走在上麵的百姓對曾經發生在這條主幹道上的事故毫無興趣,他們隻把它當作踏在路上時而提起的談資罷了。
“就在這,嘖嘖,喜事變喪事,肇事的還是白頭村的人,肖哥你別說,還挺邪性。”小吳車開在新建大街,也為洪慶國感歎,“但也怪哈,按說這麼一個十惡不赦的肇事犯,咱們一圈采訪下來,反倒大半個村子都在幫他說話。”
“不明白?”肖躍收了收心思,衝小吳笑笑,“說你性子直不愛分析你還不信,你就沒發現放話說洪慶國罪該萬死的,都是新郎家的人?”
“也是。”小吳腦子一轉就想明白這個道理,“兄弟兩人樂樂嗬嗬去接親,結果命喪當場,連帶著十八口親戚都受傷,這事兒擱誰誰能心平氣和啊!這新娘也真夠冤的……那肖哥,咱回去擬個什麼新聞稿?”
肖躍卻沒有接小吳的話,而是目視著新建大街,許久才說:“事情沒調查完,寫什麼稿,等完事兒再說。”
“啥?”小吳忍不住回頭猛地看肖躍一眼,“肖哥,不至於吧,洪慶國這案子立案調查都這麼久了,眼看著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咱們苦哈哈地跟這查,沒酬沒饗的說不定還惹一身腥!”
“剛跟你說完你就忘了!媒體人的原則是什麼?是協助審判還是發新聞?”
小吳幹笑:“嘿……是傳遞真相……”
“是,我們既然選擇這條路,就要把最真實的情況帶給大眾!”肖躍朗聲說,“審判犯罪那是公檢法的事情,我們做媒體人的,負責的是傳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