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聯。”喬虹說。
“挺豪華的,人很多。”可南接著說。
“裏麵的東西貴得很。剛開業,大家都去了,可南還沒去過,找個時間去看看。”
可南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合適。也許可南真是天下少有得笨。經曆過這麼多場了,磨難也不少,竟還不見一點長進。
一時無語。
也許是可南畢竟還不熟悉。
“這裏的舞會怎麼樣?“
“風氣太差了,去不得。沒有大學裏麵那種暖融融的氣氛,我想在學校因為都是學生吧,彼此都容易溝通,也不需要防範。在社會上有壞孩子。”
“電影呢?”說出口,才突然覺得也許不該這麼接二連三地發問。可南為什麼不談可南那些信?為什麼不談愛情?為什麼不說愛她呢?可南覺得是一生的事情了,可以慢慢來,萬一她拒絕了呢?就怕她拒絕。
可南接著說:“可南畢業後還沒有看到什麼好電影,整天武打呀槍戰呀,不象在大學。”
“大學的確看了許多好電影。”
“比如《羅馬假日》、《魂斷藍橋》、《願夢重溫》。”
“這裏也沒有什麼好電影,不過最近好像有一部”
“什麼名字?”
“《冬天裏的一把火》。還有一部是淩子風演的,名字想不起來了。”
可南覺得自己看過,就說出了名字。
“不是。你說的那部片子的主演叫淩風”
“你們女孩子對這都很在行。”
她笑了。
在可南和喬虹之間是一隻木桶,盛著滿滿的煤塊。喬虹探下身,用小鐵鏟在煤中不斷地攪動,眼睛盯著煤,象從中要找出什麼。她的頭發從兩側垂下來,碰到了可南的大腿,芳香迷漫。可南坐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要回家了。”喬虹突然說。
可南一絲驚慌,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喬虹擲下鏟子,站起來走到她辦公桌那裏,臉衝著東牆,給了可南一個後背,她這樣默默地很久一動不動。
天不早了,屋子裏暗了下來。
“我要回家了。”喬虹再次次對著可南說
外麵吵吵鬧鬧的打球的聲音沒有了,一束束黑色的粒子在空中和牆角彌漫著。
“你去哪兒?”喬虹問。
“我沒地方去。”可南喃喃說道。
“到我家去嗎?”
“行。“
喬虹坐下來整理東西,把辦公桌上的書、筆、稿紙和墨水瓶一件件放進抽屜,又穿上大衣。然後又背對著可南,默默不動,象是在等待著什麼。
慢慢走過去,從後麵擁住她?也許是她在等待這嗎?可南不知道,所以不敢貿然行動。不知道為什麼,當現在,可南經曆千辛萬苦,從千裏之外來到她麵前,卻寧靜了。
可南知道在別人看來,可南這樣傻傻地坐著是十分愚蠢的。可是可南相信早晚有一天可南會情不自禁的,隻是現在不。
可南繼續坐在爐邊的椅子上。她拿起盛著饃的方便袋和可南他倆的手套,把可南的手套扔在可南麵前的桌子上。
“走吧。“她說。
可南要求幫她提一隻兜,她拒絕了。樓梯是木頭的。可南說我的鞋踏得樓梯直響,你的卻沒動靜。她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可南腳上的鞋。
可南和喬虹一起從籃球場上經過。這時候學校裏已經沒有了行人。她隻是行走,一直不說話。可南扭頭看她一眼,看見她因沒有滿足而溫怒的紅撲撲的美麗的麵孔。
從學校到她家大概不遠,她沒有騎自行車,路上也不通公交,所以步行。大概她喜歡步行,天天這樣。
路上經過一個市場,可南說你等一下可南去買點水果。
不用買,喬虹說。
可南想可南也工作了,掙錢了,是成人了。第一次去她家怎麼能不買點東西呢。
“你等等,我去買嘛!”可南竟然孩子氣地執拗地說。
“你去買我這就走!”她可愛地邊走邊朝背後的可南一甩手說道。
可南乖乖地跟了上去。
走在大街上,可南發現喬虹今天的穿戴可身,令人喜愛。可南想起了可南寫給她的信中的話:“想與你穿了可身喜愛的衣服一起從大街上走過。”這句話令她著迷了嗎?所以今天就打扮好與可南一起從大街上走過?
可南在路上拐了多次彎。每次拐彎的時候,她都邊走邊輕輕一擺手:“向這。”
仿佛已經心有靈犀,息息相通。
可南覺得自己那麼愛她。在路上,可南感到從她身上傳來了愛意,與可南的愛相吸。那是等了很久終於走在一起的感情。神秘的,默默傳遞的感情。從可南大學二年級在餐廳吃夜宵開始,那感情一直神秘地默默地凝成一個核,象原子核那樣的核在射出內心。愛使可南和喬虹閃著光了嗎?
到了她家門口,她按了門鈴。在等待家人開門的時候,可南看著她低著頭可愛地用裏麵的那隻腳在地上劃著圈圈。
等到她媽媽開了門,可南他倆走進去的時候,喬虹向她媽媽一擺手:
“這是我媽。“
“阿姨好。“
看得出她媽媽明顯地有點激動。
然後她爸爸也走了過來,她又一擺手:
“這是我爸。“
“叔叔好。“
然後喬虹把可南領進客廳。她脫了大衣和可身的棉襖,隻穿了毛衣,坐在那裏。可南他們倆都不說話。
喬姨進來了,拿過來一盒糖說:
“吃糖,這是上海的。”
“你也是九中的老師?”喬姨站在可南對麵問道,這時她冷靜了。
“不是。”可南說。
“那是------”
“我是濟寧的。”
“你們原來是同學?”
可南說是。
喬姨說你吃糖,然後去陽台晾衣服。喬姨隔著陽台上的玻璃在暗中朝這裏望。可南有點不安。喬虹低頭打毛衣。
“想看看你的影集。“可南對喬虹說。
她停了停,象在權衡。
“過來吧。“
她把可南領進她的房間,從抽屜裏拿出兩本影集放到可南麵前,然後出去了。照片很多。一張是柏油小路,路一側的冬青,喬虹穿著純白底、寬寬綠橫道的毛衣。可南熟悉這毛衣。下身穿著中等長短的裙子。是走著攝的影。是喬虹自然而然的表情和走路的姿勢。還有那漠然望著你的神情。就是這神情,看了讓可南揪心。
還有大三練健身操時的一張,七八個女生在一起。當你端起相機的時候,沒法不把喬虹放在最佳位置。她是沒法被人給忽略的。
還有一張懷抱她外甥時的母性的摯愛。一張背依樓牆的那份無奈。以及一張蹲在海邊一邊撩水,又回首一笑的神情。歡樂、憂傷、愛、淡泊、閑散和倦慵在她身上表現的都如此到位,令人一見刻骨銘心。
令可南心中一驚的是,可南看見喬虹與一個青年男子的合影!而且這個男子不是喬虹大學時候的那個男友!這個男子可南麵熟,好像是山師體育係的,個子高高的,長得象台灣歌手趙傳。就是唱《可南很醜,可是可南很溫柔》的趙傳。這些年流行醜星熱,可醜星們也沒見長得這麼醜的。
喬虹與這個青年男子的合影共四張。一張是在遊樂場開碰碰車,喬虹坐在一側,這男子駕駛。遠遠開過來的樣子。一張是在一古典建築的走廊上,喬回身,食指點在這個男的鼻子上,這個男子閉目垂手,聽之任之又顯得有點不滿。第三張是兩個人背靠背抱膝坐在草地上。第四張,還是這塊草地,他坐著,喬虹跪坐在他身後,一隻肘支在他右肩上,其實是伏在那裏。這四張照片可南看著象在濟南大明湖照的。
看完這四張照片,可南止不住的驚訝,可南把自己深深陷在喬虹的藤椅裏。
“等等可南,小妹!“喬虹的聲音從門廳裏傳進來。從聲音裏能肯定她這時內心是歡悅的。
喬虹房間的門開了。喬虹閃進來。可南在椅子裏回過頭來,笑笑。
“我陪妹妹去學校。“
可南點點頭。
“二十分鍾。”她走到門口,回過頭對可南說。
可南開始打量喬虹的房間。房間給人的感覺不象喬虹的穿著,不象她的氣質和容顏。房間沒有布置有情趣的東西,除了床上幾個大的布娃娃。桌子上就幾本書,而且是課本,沒有其他書籍,也沒有雜誌。喬虹的業餘愛好是什麼呢?
可是這是她的房間。可南坐在她的房間裏。這就足夠了。
廚房裏傳來了吱吱啦啦的聲音。喬姨在做晚飯。
“哎呀累壞了!”是喬虹的聲音,這是喬虹回來了。她回來了,可南感到她的聲音、動作、形體、音容笑貌象團氣息來到門口。可南等她回來。可南胸腔裏一下子湧上來一股熱流。她推門進來。可南坐在那裏,回轉身,給她一個全身心的笑。可南覺得這一刻自己整個地都仰望著站著的她。可南現在明白了什麼叫做投入。而她進門時急切的神情,好像說明剛才她在路上一直認為她離開得時間太久了,擔心可南可能已經離開她的家、離開她的房間走了;她進門那急切的神情好像說明她想盡快地看到可南;那神情還說明了一種滿足:他在我的房間裏,他還在!還在!我能把他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了!
喬虹走過來,站在桌旁。可南沒有動。她走到可南背後的暖氣片旁。可南能感覺到她落在可南背上的目光。可南依然陷在椅子裏。可南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能動。也許可南還想自然而然。也許可南怕做不好而失去自己的尊嚴,所以固守自己?
“這張是在大明湖拍的吧?”可南指著她與那男子開碰碰車的那張問。
“不是,是在我們這兒。”
“他也是咱們山師的學生”
“你認識?”
“一個樓上住過。”
可南抬頭注視著她,可南不明白她為什麼還那麼平靜。仿佛這張照片沒什麼。
“他是藝術係的?”可南問道。
“體育係。”啊,與喬虹原來的那個男友同一個係。
“和你一級?”
“對,也是86級的”
“他是青島市人嗎?”
“是,也分回來了。”
她出門去了。
“小妹,吃飯了!”又是喬虹的聲音。
喬虹又進來了。
“吃飯。“她說。
可南發現自己還拿著影集,於是合上,放到桌子上。在可南站起來,要隨喬虹出去時,一個人正一步走進來。可南抬頭一看,心裏一驚:是他,照片上與喬虹合影的他!
喬虹抬手一介紹,抽身出去了。
他上身後仰,擺出大亨似的架子,遞過來一隻手,象上級遞給下級,富人遞給窮人。可南腦子裏一片空白,機械地伸手握握,隨喬到門廳。
喬虹的媽媽、爸爸和她小妹都已經坐在餐桌旁了。喬虹的媽媽對可南說了句什麼,因為可南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所以可南沒有反應,呆呆地站在餐桌旁。
喬虹對可南說:
“坐下吧。”可南才坐下了。
滿滿的一桌子菜,可南都沒有仔細看,可南隻是低頭盯著可南的碗裏的米飯,隻想趕緊吞下這點米飯了事。可南太想一個人呆著,飯桌上的人都妨礙著可南。
飯桌上的氣氛有點沉悶,可南知道這是因為自己。
“吃菜呀!“喬姨用筷子指指菜對可南說,”沒什麼菜。“
不,菜不少。麻煩您了。
可南想說句客氣話,話到嘴邊,覺得怎麼說都不順口,就慘然一笑,夾眼前一個碗裏的菜。
這時樓上的住戶弄得地板一陣響,喬虹的小妹對她身邊的喬姨小聲說了幾句話。
“那個人耳朵有毛病!”喬姨對她小女兒說。
可南覺得喬姨同時也是在說可南自己,心裏多了一層委屈,恨不得一口把飯吞下去。
喬叔站起來,給可南夾了條炸魚,,可南覺得自己大大地受到了幹擾。
可南不得不吃碗裏的魚。
有魚刺了。可南瞧瞧地上又瞧瞧桌子上,不知道該把魚刺放哪裏。可南這時才轉頭看了看喬虹。她一直在可南身邊默默地吃。她把自己的魚刺放到餐桌上的一小方片紙上。原來這紙是作這用的。每人麵前都有一張。可南也把可南的魚刺放到可南麵前的紙片上。
一碗米飯吃完了,可南趕緊放下碗筷。
“吃那麼點?”喬姨問。
“吃好了姨,我中午吃飯吃得晚。”
“在哪裏吃的?”喬姨又問。
“在外麵。”
“奧,挺貴的。”
可南離開桌子,站在一旁。抽開身了,又不知該到哪裏去。可南望望喬姨。
“進去吧。”喬姨溫聲說。她是指喬虹的房間。
可南走進喬虹的房間。他正坐在床裏麵那頭的桌子旁抽煙,麵向門口,那姿勢說明他一直在聽著外麵的動靜。在煙霧中他臉色陰沉,為此可南感到一點點放心。可南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去。他要遞給可南煙,可南說我不會。他臉上有了笑意,挺真誠,使可南有點受感染。
“你的事喬虹給我說了。”他說。
可南聽著。
“有些話我不好說。”他接著說,“喬虹和你怎麼談的?”
喬虹和我怎麼談的?可南躲過了他的問題。
可南和他談了談山師。可南說認識他,他說他不認識可南。
喬虹進來了,坐在床的靠門口的這邊。因而他們離得挺遠。可是她坐到床上就動手疊他脫在床上的防寒服,那種疊衣服的手法令人讚美。可南心裏不是滋味。
“到廚房去吸!”喬虹對他說。
他拿起桌頭上的那盒雙馬煙。他起身向外走時可南注意到他臉上憤憤的樣子。
“體育係。”可南說。
“有點瞧不起吧。”喬虹說。
“哪裏,”可南說,“他們這種人都很會做事,會搞關係。”
“唉,確實------”喬虹沒有說下去。
“現在的人都講究實用了,誰有錢誰有關係誰就在社會上吃得開,站得穩。”可南深有感觸地說。
“我就比較喜歡講究實用的人。”喬虹說。
外麵天就黑了。小燈泡在可南頭頂閃亮著。她還是坐在床尾。可南想轉過椅子麵對著她。可是可南沒動。隻是稍稍向她這邊側著上身。
她問可南現在住哪裏,可南說在一家旅館。
“在外麵住都很貴。”她突然說。
可南知道自己應該問問她這究竟怎麼回事---他,可南還有她。可是可南害怕得到可南擔心的回答。
他進來了,喬虹則起身出去了。
“談得怎麼樣?”他問,望著可南。
可南沒回答。怎麼樣?可南問自己。
喬虹拿來了茶壺和水杯,倒上。他喝了一杯,出去了。
“我走吧?”可南問她。
“走也。”她淡淡地說。
“我們隻是常在一塊玩。國慶節啦,元旦啦。”喬虹說。可是有這麼簡單嗎?那照片上說明的好像不是這樣。
“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南問喬虹。
“你還沒走出書本。”
“從哪些方麵可以這麼說?”
“從你給我的那些信吧。”
“你們青島人倒很開放呀!”
“何以見得?”她有點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