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經混成了尹都紈絝口中的“蘇兄”。
好不容易哄地長公主反嗔做喜,此時他正帶著陸章,優哉遊哉地坐在一處破落的酒肆,一口一口地品著店裏的粗茶。
這裏在京都周邊,不同於尹都中心的繁華,此地四周盡是小巷,居住的都是一般平民,略顯破舊的瓦房,還有孩童在巷口嘻嘻玩鬧,大姑娘小媳婦在門口漿洗衣裳,然後將水潑在路上,濺起的水花又沾濕了路人的鞋襪,笑聲叫聲不絕於耳道,充斥著雞犬相聞的生活氣息。
酒肆在一條青石小巷深處,發黃的酒幡子掛著個“酒”字,鋪子不大,裏麵就四五張方桌,酒缸倒是擺了十幾個。
不時有酒客提著酒壺或者臉色酡紅來往,旁邊的桌上也已經換了兩三波酒客,蘇慕聖那一桌也叫了酒,他此時卻隻是將粗劣的茶水就著桌上的花生米,一口一口吃著,翹著二郎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既不飲酒,也不離開,全然不在意酒肆的學徒看他的那副古怪神色。
陸章卻有些坐不住了,低頭湊近蘇慕聖問道:“公子爺,咱們在這坐了半天了,能不能給老陸我透個底,咱這是幹啥來了?”
蘇慕聖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不是你給我帶回來的消息嗎,怎麼你沒看?”
“您讓我去聚賢坊取回來的那個?”陸章哭笑不得,繼續壓低了聲音:“那我哪敢看啊,您也沒說讓我看啊!這要是哪位姑娘寫給您的情書,我老陸看了豈不是要被您殺人滅口?”
“說得也是,”蘇慕聖點點頭,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們要找的人,就住在這附近,本公子現在是在守株待兔。”
“……您確定能等到那兔子?”
蘇慕聖搖了搖頭道:“不確定,不過本公子掐指一算,這兔子最近心情應該不好,這是附近唯一的酒肆,保不齊他會來借酒澆愁一番,那時不就碰上了?”
“嘶……”陸章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這就是您說的守株待兔?萬一他不來,或者去了別的酒肆呢?”
“沒關係啊,那咱們明天再來繼續等,總有一天他會來的。”
看著自家公子繼續優哉遊哉的樣子,陸章牙疼地道:“公子爺,您去清風閣,去慶王詩會,都是帶著安玖那家夥,這回怎麼就想起我了……”
蘇慕聖微微一笑:“因為安玖比你靠譜。”
“……”
陸章心裏已經淚流成河,不說話了,低著頭喝酒,喃喃道:“還好酒不錯……”
……
從中午一直喝到太陽落山,陸章已然在茅房跑了好幾個來回,旁桌的酒客也走了七七八八,仍是不見自家公子有任何動靜,就在陸章心中暗想明日怕是又要在這裏呆上一天時,門外終於傳來一個嘶啞低沉的男子聲音:“掌櫃的,三斤離魂燒。”
這人心情不好!兔子進窩了?!
陸章一個激靈,立馬滿懷期待地看向自家公子,見對方手中依舊拿著茶杯慢慢晃悠,眼睛卻也已經看向了門外之人。
來人一身白色的粗布長裳,頭上用同樣的粗布係了一個頭巾,斯斯文文的書生打扮,卻難掩一副窮酸落魄之相,長相倒是不錯,白淨麵皮,端眉方目,隻是此時這人眼中毫無焦距,失魂落魄地走進酒肆,一屁股坐在一個無人的空座上,仿若世上萬物在他眼中皆不存在一般。
學徒麻利地收拾好桌子,端上酒壺,笑嘻嘻地對那書生道:“嗬嗬……公子還真是海量,咱們這離魂燒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烈,一般人喝個一斤半斤就趴下了……您看看要不再給您切上兩斤羊肉下酒?”
書生側過頭,無神地看了學徒一眼,揮了揮手,打發他離開。
那學徒一邊回頭還一邊嘀咕:“三斤離魂燒還不帶下酒菜,醉不死你……”
隻見那書生一手撐在油膩的桌子上,一手抓住酒壺,慢慢地給自己斟滿一杯離魂燒,然後一仰頭,一口飲盡!
“咳咳咳……”烈酒入喉太猛,登時激起書生一陣劇烈的咳嗽,咳了好一會,才漸漸平複,然而他毫不在意地繼續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又是一口飲下!
片刻將三杯烈酒倒入腹中,那書生才沉沉地吸了一口氣,放慢了倒酒的速度,左手舉杯,眼睛有些迷離地盯著桌麵,右手在桌子上用手指慢慢敲擊,口中開始喃喃自語。
蘇慕聖耳力甚佳,隱約聽到他在吟:“青梅竹馬繞窗行,一朝門破兩別離,執手相看約白首,功名未盡夢先殘,世事何曾如我願,苟且殘生今亦然……哈哈,好一個苟且……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