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後來,王向前才知道那個鼠年,是1948年。
如果按照農曆來算,那一年的前一年,他沒了爹。
要是要給王向前的人生劃一個階段的話,那就是有他爹的時候是一個樣,沒他爹的時候,就是另外一個樣了。
王向前的命不是太好,這不是他真的八字不好,真要單個論,他的八字起碼在他爹王有根在世的時候還是相當不錯的。
隻是那時候的中國人,十個要有九點九九個,命都不好。
王向前小時候聽他奶奶講故事,最喜歡聽的就是王老爺家的事情。
王老爺家現在不行了,當初那不是一般的厲害,怎麼厲害呢?一個人從早上開始走,走到晚上,看到的地,全部都是他們家的!
“那要多少地?”每每聽到這裏,王向前都會問。
“數不過來。”她奶奶感歎。
王老爺的這些地是怎麼來的?繼承來的,他爹有地他爺爺有地,他爺爺的爺爺……拾糞發了家。
王老太太爺的傳說是這樣的,老人家是侍弄莊稼的好手,下等田到了他手裏也能變成中等田,中等田能給你弄成上等田。
反正同樣的地,到了他手裏,那就不一樣了。
別的有什麼訣竅大家不知道,大家有目共睹的,就是拾糞。
特別勤快,甚至可以說是辛勞的拾糞。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老太太爺晚年,家裏都有多少傾地了,還會背著糞簍從早幹到晚。
在他之後,就到了他兒子這裏,他兒子從小跟著自己爹拾糞侍弄莊稼,在這上麵也是一把好手,家裏雇了多少長工了,自己還會拾糞下地。
外鄉人不知道,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那麼一個背著糞簍的老頭子,就是這十裏八鄉最大的地主。
這麼大一份家業,就是要敗也需要點時間,在農村人的眼裏,甚至是敗不完的。
能吃多少?
穿多少?
那也就是賭了,賭的大了,一把就賭輸給了人。
但老太太爺早有遺訓,家中子嗣,但凡賭博,就再不是他王家人!
因為這個,王老爺家幾代都沒出一個敢和賭博有關係的。
王家村人過年流行打個麻將玩個紙牌,有錢沒錢是個熱鬧,王老爺家從來不打。
不僅他們自己不打,娶進來的媳婦,雇進來的長工也不準打,有那牌癮大的,為了這個不知道罵過多少句,可除非真不想在王老爺家呆了,也是不敢碰的。
鎮上一個老學究就說王家的這位祖宗,也許字不認識幾個,卻是一大賢人。
他拾糞買地隻是置家上的才,但這限製賭博卻是管理上的才幹,而且一管就是幾代人,比那曆史上的名相也不差了。
說這老太爺也就是生錯了時代,若是生在那舉薦的朝代,一定出將入相,不在話下。
這話王老爺家的人愛聽,王老爺家富裕之後,也像其他富裕人家一樣,供子弟讀書,也有考了秀才的,可這就到了底,再往上,是再不能了。
秀才是個身份,可到底不是官,王家人也用錢買了個官位,可到底不能真的當個什麼官,每每想到,很是遺憾。
這遺憾著,就更愛聽生錯年代這樣的話,對那個拾糞的祖宗更為敬重,那祖宗留下的規矩,就更不能破了。
於是雖然王家的老爺少爺們再不拾糞,可在鎮上開著鋪子,經營著車隊,家業倒好像是越發興旺了。
“王家的下人們,也能吃雞蛋麵條呢!”
每每說到王家富裕,王向前的奶奶,總要加上這麼一句。
王向前的口水就忍不住滴答。
王家村的雞蛋麵分兩種,一種,叫番茄雞蛋麵,說的是鹵,分有湯麵和撈麵。
湯麵是先把番茄熗鍋,再加上水,水開了下麵,麵快要好了,把打散的雞蛋澆上去。然後根據口味放香菜香蔥,這是冬天吃的。
連稠的帶稀的一塊吃完,渾身都是暖和的。
還有一種,則是先炒雞蛋,說是炒又有點像煎,把雞蛋打碎,蛋白蛋黃混到一起,放到油鍋上,兩麵成型就鏟出來,講究的是一個完整,再然後炒西紅柿,把西紅柿炒出了汁,再把早先的雞蛋放進去一塊兒翻炒。
這時候雞蛋自然保持不了完整了,這時候就講究讓番茄的味道入到雞蛋裏。
做好之後那邊下麵條,麵條煮好再過一下水,然後將這鹵汁澆上去,這時候的配味菜往往就是荊芥了。
這種麵,一般夏天吃。
不過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雞蛋都是後來加入的,算是菜。
而還有一種雞蛋麵,則是和到麵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