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月出科後第一次亮相並不是在明新園，而是選在了沈府。這樣不同尋常的安排，注定了小月兒成角的道路，一來就比旁人多幾個台階。這一切全賴當年磕的那幾個頭，拜了佘亦之為師。
佘老板跟沈家老爺沈慎，那是多年的交情。當年佘老板還年輕的時候，也是風頭一時無二的家子，作為一個武生能唱紅可謂是難得一遇，背後，少不了得有老爺做後台。
那時候佘老板除了日常在明新園登台，就是專去沈府唱戲。每每唱完，除了慣例賞賜，與沈老爺共享珍饈，把酒言歡也是常有的事。
梨園裏誰被哪個老爺照顧著都是人人知道的是，任何令人眼紅的待遇都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風言風語也就是這麼來的。
要說佘亦之是那存心攀高枝的人，其實也並非如此。他是鐵錚錚的男兒，容不得梨園裏那套閑話，但也從未因此便拒絕沈老爺的盛情，隻因為沈慎對他確確實實有知遇之恩，他不忍冷落知己。
等到佘老板年紀大了，唱不好也打不動了，沈慎依然是捧場的那個。但明新園不留老人，佘亦之舍不得梨園行當，便自己收了山，開始帶徒弟。
好苗子難遇，章台月這樣的尤為難得，老師傅平時嚴厲，但確是真心實意要為徒弟們謀前程，這才有了在沈府唱第一出的機會，這一唱，便紅了。戲台子上才有十四歲的小月兒便能唱得賓主盡歡，彼時台下坐的盡是貴客，一如今晚。
今晚也是沈府的大家宴，台上緊鑼密鼓，台下是觥籌交錯，章台月難得唱刀馬旦，可見此次宴席非同一般。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會是沈際的訂親宴。
酒席正酣時，沈老爺舉了杯，拉著另一品貌不凡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正是穆家老爺穆昀，眾人皆會意安靜了下來，連台上也慢下了節奏敲著小梆。
章台月著蟒紮靠，頭戴雉翎，正要跟著節奏踢槍。
這打出手的功夫可不是那麼容易練到家，為了練這腳上的花樣，骨上脫皮都是常有的事。這踢法有前踢，後踢，旁踢，拐踢，前橋踢，後橋踢，虎跳踢，過包踢，雙腳旁踢，雙腳前後踢，爬虎絞柱踢等等等等，踢的時候越是連貫花樣越是變化得多便越是叫好。
此刻章台月正跟著節奏踢出了較慢的第一槍，後麵梆子會越敲越急，踢得也就越快。
到了第三槍的時候，正巧沈老爺發話了：
“沈穆兩家曆來交好，沈家二子沈際與穆家千金穆蘭心年紀相當，同是俊郎佳人，就此定下親事，不日完婚。”
話音一落，眾賓皆大聲祝禱喝彩，戲台子上鑼鼓也越來越響，單秋石一個不留神，竟然漏接了一槍。這在台上原本是天大的錯誤，但此刻又有誰在意呢。台下的人都忙著道賀說著恭喜，恐怕隻有台上演對角戲的發現了章老板這一刻的失神。
戲還是得繼續唱下去。
那沈際呢？雖說心裏早就有了準備，但聽到沈老爺這番話頓時失魂落魄的，怕不止台上那一人。長輩來道喜，他喝；同輩來起哄，他喝；無人敬酒的時候，他喝得更甚。眾人皆當他逢了好事，喜得嬌妻，喝的是個高興酒。
隻有他自己知道，醉得如斷腸人。
唯獨打點安排這場家宴的人，是真心樂得小酌幾杯。沈際，這個從小就文弱無能弟弟，跟總是沉迷於看戲的老父親一樣，都是沈闊所厭惡的。他知道沈際已幾日沒去過明新園，偏要在今天給他個驚喜讓他見見自己掛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