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恩師遺命行江湖 刀王托心交秦府(1 / 3)

明成化元年初春,正月十八,坐落在秦嶺大山深處的鎮西府已沒有了年節的氣氛,此時正是漫天的飛雪,紛紛揚揚,把整個秦嶺都妝點成了一片銀白世界。自宣德起,中原各州府之中皇莊、勳戚大肆兼並土地,加之賦役苛重,以致民不聊生、流離失所,遂成流民。荊襄地區北有秦嶺,南有大巴山,東有熊耳山,中有武當山、荊山,跨連陝西、河南、湖北三省,穀阻山深,人煙稀少、資源豐富且可逃避賦役,是以流民多亡命至此而居,伐林鑿礦、墾田漁獵以作營生,至今幾十年間,便已聚集流民一百五十餘萬之眾;荊、襄、唐、鄧至陝南之間,皆長山大穀,綿亙千裏之間處處搭棚而居,其千百為群,開墾荒地,伐木架棚,流徙不定,官府不思教化,反視之為“盜賊淵藪“,憂心民聚則變,不斷派兵驅逐抓捕,以致流民走投無路,直惹得天怒人怨。

就在幾個月前,還是天順八年的寒冬,荊襄之地的百萬流民凍餓而死不計其數,饑殍遍地、易子而食。因此,不斷有流民聚集起事,匪盜迭起;荊襄各地州府及衛所派兵一力彈壓,一時間紛亂迭起;

而此時的鎮西府尚未波及,城中還算安詳,荊襄之地的紛亂氣象,也不過是茶樓酒肆之中食客們的談資而已,大雪紛紛揚揚之下,整個城鎮也已成了白色,隻有門簷下掛著的紅色燈籠在這白色天地中凸顯著,殘留了些許年結氣氛。

門房老孫披著一件羊皮襖,坐在門廳下,不時的提起身前炭盆邊燙著的一壺燒酒嘬上一口,頓時嗓子有一股微微的燒灼感覺,進而暖流浸潤心脾,老孫頗是享受這種滋味,眯起眼睛看著外麵的大雪。在旁人看來,這漫天風寒中,閑散的喝著司馬酒廬的青竹酒,倒頗有些意境。

雪很大,漫天飄灑著,天氣很冷,外麵的街道上同樣清冷的很,因為大雪的緣故,所有的販夫走卒都歇了雪假,或許都和老孫一樣在家裏燙酒喝。年前貨緊錢緊的日子也已經過去,碰上這樣的天氣,連鎮上的米鋪錢莊也都冷清蕭索的緊,隻有不遠處酒肆還有三兩客人。

老孫有約莫五十歲上下,背有些駝,多年來一直做著看守門房這個並不費力且好酒好肉的活計,身材卻並不壯實,倒顯得有些消瘦,些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臉龐卻是顯得有些許的紅潤。

後院隱隱的傳來了些許呼呼的風聲,老孫不由的心歎:“這樣的天氣,老爺還是雷打不動的每天走一趟刀,這麼多年,從未見老爺停過一天,今日如此寒冷,旁的人可是都在屋裏躲暖,連上街都不願了。”

老孫挪了挪有些發冷的腳,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襖,用右腳將那炭

盆往那條殘廢的左腿邊踢的近了些,隨手又扔了兩塊碳進去。當他再拎起酒壺的時候,忽然看見街道另一頭,在飛舞的雪幕深處,隱約有人在街上行走。

他擠了擠略感朦朧的眼睛,再次往街道深處望了過去,這次看得清楚,確實是一人一馬,正慢慢的在雪地裏走著

老孫奇道:“居然還有人上街?”

不光是老孫,連酒肆裏喝酒寒暄的幾個客人和酒保也感覺有些訝異,也或許是無景可觀吧,都注視著街道上的一人一馬。

那是一匹黑馬,但是鬃毛和馬背已經被雪染成了白色,那個一身行腳裝束的年輕人不時的去彈掃一下馬背上的雪,但不多時馬背便又變成了白色。同樣無景可觀的老孫也和酒肆裏的酒客一樣,默默看著那個雪中行路的年輕人,漸漸的走近。

“看那年輕人走路的行姿,必也是江湖中人,”正在老孫胡思量的時候,那個略有些消瘦的年輕人已經走到了門前駐了腳,他才意識到,是衝著自己過來的。

“難不成是打問路途或乞水討宿?”。

那年輕人麵目算不得英俊,眉眼清楚,臉龐白皙,溫雅氣質中透著些許強毅,精神倒是不錯,隻見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抬頭看看大門之上刻著《解刀山莊》四個燙金大字的牌匾,拱手打問道:“敢問老丈,這裏可是秦府?”

老孫已緩緩站起身,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事?”

年輕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在下葉知秋,奉師命拜訪秦老莊主,煩請通報一聲。”

“姓葉?”老孫接過信,暗自想道“老爺在江湖上威名甚重,常有江湖朋友拜訪,這年輕人倒是未曾見過,必是江湖哪位朋友的後輩,老爺最重義氣,不可輕慢就是了。”

老孫欠身道:“葉少俠請少待片刻,小老兒這就去通報”

老孫行至後院,轉進一處僻靜院落,見自家老爺已然是練完了刀,正在一處簷下仔細的擦拭手中那柄切天尺。

秦老莊主姓秦名勝,有六十餘歲,身形高大,麵目方正,手中那把長刀,刀長三尺,闊兩寸餘,柄長八寸,直身直刃,極是鋒薄,刀頭方平無尖,形如長尺,因此叫切天尺,乃秦家祖傳的兵刃。

秦家祖上曾有功於本朝太祖,封侯拜將亦無不可,隻因不喜行伍高堂,立朝之初便即行退隱,在此偏居,太祖特命敕建秦府,並賜立《解刀山莊》一匾,凡兵刃之中有帶刀者必解下方可入府,以昭示秦家刀技之尊,秦家百年之久未立朝堂,卻儼然成了武林名族。傳至秦勝已是三世,那秦勝一刀一人在江湖上是聲名極大,因曾一式一掛星河在江湖上幾至無敵,且為人俠義,江湖人稱“大秦刀王”

“老孫,何事?”

老孫躬身道:“老爺,門外來了位少俠,自稱姓葉,說是您的故人之後,還有一封書信。”

“哦?”秦勝擦完了手,略一思量,便接過了信。

信封上並無字跡,待秦勝拆了火漆,抽出信看了兩行,便覺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臉色略有些凝重。

定了下心神,對老孫道:“把那位葉少俠請到書房見我。”

老孫領命趕緊去了,心中也驚異了起來,他知道,老爺一般會客都是在客廳,能直接在書房會的客人,必不是一般來路,難道那少年與秦家有不俗的家世淵源?一邊想著,一邊一瘸一拐的緊走了幾步。

秦勝穩了下心神,將書信裝封折好放入內袋,才往書房走去。

葉知秋被老孫領進內來,踩著咯咯吱吱的雪,過了幾重門,到了書房門口,老孫駐腳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葉少俠,這便是書房了,我家老爺在裏麵等候。”

“有勞了”葉知秋拱拱手,撣了下身上的雪,便抬腳進了書房。

秦勝手執那封信在看,葉知秋在外麵時,他便已感聽到了,但並未起身,仍是坐在椅子上,待那葉知秋近了前來,方才將信放下,抬眼看著這個年輕人。

葉知秋看見坐在椅子上披著黑色貂領披風的軒昂壯碩老人,知道這必是秦勝,遂抱拳行禮道:“晚輩葉知秋,見過秦前輩”

秦勝對葉知秋打量片刻笑道:“世侄不必多禮,我與你師父交情莫逆,切莫見外,稱我秦世叔便可!”

邊說邊笑嗬嗬的站起身道:“來來來,坐下敘談,我與你師父多年不見,今日見了你,便要好好敘敘才是。”

“謝過秦世叔。”

秦勝將葉知秋打量一番道:“好,好哇,早就知曉心燈大師收了徒弟,卻一直不曾見過,今日得見世侄,果然覺得是你師父眼光好啊,收得一個一表人才的徒弟。”

秦勝接著道“你師父武功已臻化境,當今武林少有比肩之人,想必世侄也必得其真傳了。”

“秦世叔謬讚了,晚輩著實是差的緊。”

秦勝朗聲一笑:“哈哈,世侄不必過謙”擺擺手道:“你師父行蹤飄忽,雲遊不定,當真的逍遙自在,如今在何處?卻也不來看看老友。”

葉知秋聞言麵露悲戚,站起躬身行禮道:“秦世叔,家師已在兩月前圓寂了”

“什麼”秦勝聞言大驚,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心燈大師圓寂了?如何會這樣?”

葉知秋連忙道:“家師並無災病,是誦佛坐化,臨去前已有所感,令我將遺身火化,安置妥當,並將書信交與我,命我將其安葬後將書信交與秦世叔。”

秦勝緩緩坐下,歎氣道:“你師父隻在書信上說,讓我以後對你多加照拂,並無說他已然有感升天。”

頓怔了片刻,秦勝歎道:“唉,世侄,心燈大師一代人傑,他用自己的俗家姓為你取了名字,便是視你為己出哇”

葉知秋聞言戚然道:“晚輩本是孤兒,由家師悉心教導撫育,自然是亦師亦父。”

秦勝看著葉知秋竟有些許恍惚,又歎一口氣道:“心燈大師年逾九旬,已然是高壽,又是佛家坐化圓寂,世侄你當不必過分傷懷。”

“隻是卻不知道世侄今後可有如何打算?”秦勝關切道:“如若不嫌棄,你可在我這裏住下,老夫自當視你為自家人。”

葉知秋起身道:“晚輩已是孤身一人,蒙秦世叔不嫌棄,晚輩自當感激,家師亦有所囑托,命我將信交與世叔,今後一切,要我但聽世叔吩咐,隻是家師圓寂一事,我尚需去無禪寺告知心木師叔。”

“哦,去找心木大師,”秦勝聞言輕輕點頭,隨機又啞然失笑道“以你的輩分,到了無禪寺,怕是要鬧出許多笑話來!”

怔了一下又道:“便該如此,不過你既到我這裏,需多住些時日再動身不遲,再說現在大雪封山,再加上一路上兵禍連連,也不宜趕路。”秦勝笑道:“老夫也將你們小輩認識一下,免得日後江湖遇到,打了架還不知道是自家人哪”言罷爽朗一笑。

葉知秋思量一下也笑道:“謝過秦世叔,如此晚輩便討擾了!”

秦勝與葉知秋二人又閑敘了些許話,看天色漸晚,便讓老孫帶著葉知秋安排住處去了,並吩咐廚房置辦出一桌酒宴,使人通知了秦夫人和一雙兒女晚間要開宴。

便又坐下獨自思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