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在暗夜中的路上駛過,兩個尾燈拉出了兩道長長的殘影。窗外涼風習習,白天如潮水般的人流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四下一片靜謐。
剛剛才下飛機的淩思凡背靠副駕駛的椅背,仔細閱讀著他在飛行途中收到的各種郵件,偶爾抬一下頭,便能從一旁的汽車反光鏡中看到自己那張有點疲累的臉。這也難怪,在s市那幾天,他馬不停蹄地將所有今後可能“用得到”的人都認識了一下,如陀螺般轉個不停,在一個個酒局上“猛然憶起”實際上已經講過千百遍的幾個趣聞軼事,費盡心機地討人喜歡,總算做到了賓主盡歡。
“思凡,”正在駕駛座上開車的莊子非有點小心地問,“吃過晚飯了嗎?”
“在飛機上對付了下。”淩思凡回應道。他對美食沒有興趣,吃什麼都一樣,平時隻有在談生意時才會考慮該去哪裏用餐。
“哦……”纏了淩思凡五年整,莊子非清楚地知道,淩思凡並不想與他談論這個。
淩思凡是莊子非高一時的同桌,高一的時候人非常陰沉,就像一個活的低壓氣旋,同桌一年根本沒理過莊子非。畢業之後兩人從沒有過任何聯係,直到五年前才在班級的微信群裏再次相遇。在微信群裏麵,莊子非驚訝地發現,淩思凡已經變成了一個左右逢源、勝友如雲的人,差別之大令人難以相信。然而……因為某件事情真正再次接觸了淩思凡本人後,莊子非卻漸漸察覺到,友好、幽默全部都是表麵上的假象,淩思凡本質上依然還是那個淩思凡,與所有人之間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
“某件事情”指的就是當時正在創業的淩思凡拜托職業是攝影師的莊子非幫他拍攝一組用於網站建設的照片。由於公司剛剛注冊,淩思凡在資金上捉襟見肘,但他卻不願意使用網絡上現成的素材圖片,他說,一來,與其他公司網站撞圖顯得自己很敷衍,二來,七拚八湊的圖片隻能保證內容合適,而色調、風格的不統一會影響網站的專業性。淩思凡找了好幾家公司商討自行拍攝的事,每家的報價都在十萬元以上。他們告訴淩思凡,十來個模特每個最低也要兩千塊一天,再加上請攝影師、租棚子、做服裝、製道具,兩天下來肯定便宜不了。無奈之下,淩思凡找到了他的老同桌莊子非。莊子非自然答應了下來,他免費當攝影師,請認識的人當模特,又向朋友借了太陽燈在自己家裏搭了簡易棚,最後全套成本隻花了一點點。
他們兩人就這樣熟絡了起來,淩思凡公司在建立初期很多產品照片和視頻也都是莊子非幫忙拍攝的。一開始,不善與人交往的莊子非很羨慕朋友遍天下淩思凡,覺得這世界上就沒有淩思凡結識不了的人,不過後來,莊子非逐漸意識到,淩思凡雖然朋友非常多,但他真正交過心的,則一個都沒有,似乎,他的全部友好,都是因為“以後也許能用得著”。所謂“一個都沒有”,也包含莊子非。莊子非覺得,自己之所以貌似比別人更親近他點,隻是很單純地因為自己喜歡纏著他,而淩思凡也從沒有推開過他——在看不見利益的時候淩思凡是不會去得罪任何一個人的。表麵上看,淩思凡熱情、溫暖,但實際上,那個人很孤僻,內心終年無光。
莊子非想了想,問出了這麼多年來他知道的唯一一個淩思凡真正感興趣的話題:“這次你去s市,賺了很多錢嗎?”
“嗯。”“錢”果然是淩思凡樂意談的東西,“又拿下了一個大單。”
“什麼大單?”
“某世界知名的軟飲料巨頭同意加入我的渠道通路了。”淩思凡唇角有了一絲的笑意,“通常來講,這些品牌想向四至六線城市拓展需要經過三到五層分銷商,每層都要剝一部分利潤,而自建渠道則需要極強大的資本支撐,不管哪種,都必然導致最終零售價大幅的提高,會失去競爭力,無法贏過當地地方品牌、雜牌商品和山寨貨。我的渠道通路可以較低價地幫助他們鋪貨到小城市門店,速度也快。”
“唔……”莊子非不懂了,“你……你不是做電商平台的嗎?”
“一開始是,現在早不局限於電商平台了。”淩思凡說,“前年開始做渠道的。當時政府出了規定,用工單位使用被派遣人員不得超過總用工量的10%而且必須同工同酬,讓那些不借力傳統渠道而在小城市當地直接外派銷售人員現場推銷的公司感到無路可走——我做電商時已建立了完善的物流體係,正好可以直接用於地麵鋪貨,將貨物‘快遞’到小城市門店去。”那個規定一下,淩思凡就看見了商機,立時殺入渠道市場,經過兩年掙紮,新事業部終於在今年開花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