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怎奈楊柳醉輕歌(中)(2 / 2)

玄參隻聞得身前身後香氣迷亂,心中煩躁,加上酒醉,手上不免不知輕重,一把推開身邊繞著他問個沒完的婢女,嘴裏渾濁的嗓音念著:“走開……都走開……煩死了……”

身邊眾女見狀忙是畢恭畢敬地退開一步,她們都知道玄參自大病之後性情怪戾,她們這些下人稍不順著點太子的意思隻怕明天就要腦袋落地。眾侍女雖然退開卻不離去,顯是對玄參還會關注自己懷有一絲希望。

玄參正醉著,頭痛欲裂。忽覺得一陣濃香鑽入鼻孔,更增他煩鬱,這時忽覺一條柔軟的手臂伸來,似扶非扶地纏上他的手臂,水蛇一般讓他憎厭。一個至柔至媚的聲音婉轉著入他的耳:“殿下醉了,今晚讓奴家好好服侍。”那最後一句說得真是入骨柔情含羞帶媚,婢女聽來都是麵紅耳赤。

這女子正是京墨,她見玄參大醉,心知這是不可多得的良機,如能趁此讓太子殿下要了她的身子,生米煮成熟飯,哪還怕自己在這深宮中受委屈?她一直守身如玉卻又賣弄風塵,雖是生活所迫,心中也依舊惦著托付著一個好人家。之前之所以諸般不願,也正是因為她瞧不上為她贖身的人,不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就是老奸巨滑的商人,更不乏官家那些隻是想著玩玩的公子。但她又那麼喜歡看那些男人為她著迷的樣子,看他們為她癡狂爭鬥,就像他們才是表演的戲子,而她才是觀眾,高高在上用幾個媚眼來付觀賞的門票。

她看見玄參流淚,覺得這是一件過於神奇的事情。她覺得太子殿下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貴人,怎麼會因為空青的這一曲就潸然淚下?她很少見男子流淚,主要是因為和她共度良宵的男人都是笑著的,笑得猥瑣笑得淋漓暢快,卻無一個人在她麵前表露真情,灑下一星半點的淚滴。會流淚的男人是重情的,她聽得鴇母這樣說,但是會流淚的男人,尤其是會為女人流淚的男人,她真的是,見得太少。

玄參本就對京墨這種風塵嬉戲的女子毫無興趣,如今她扭著腰靠了過來,看似在扶著他,實際上還有半分靠著的意思,身上帶著酒氣和脂粉氣,真真令他厭煩。

旁邊的侍女們半是妒忌半是幸災樂禍地看著此情此景,論相貌姿色,她們自是比不過京墨,但是論著服侍太子殿下的時日,那京墨怎能和她們相提並論。明顯地看見太子聳起的眉峰,她們倒是想看著太子殿下會不會一怒之下把這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斬了。

“……走開。”一陣惡心的眩暈襲來,玄參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他另一隻手掰開京墨纏著他的那條玉臂,無情又冰冷。京墨被他一甩之下丟到一邊,這一下可是委屈得不行,扶著門框哀怨地盯著玄參,神情楚楚可憐。她穿著舞姬的盛裝,香肩微露,在這夜色之中感到了一絲寒涼。

她惹得他厭了?她明明是深諳魅惑之術,明明很多男人因她若有若無的挑逗意亂情迷,為何偏偏這個太子殿下會把她推開?嗬,她這第一舞姬的身份,於他而言,就是如草芥一般的存在嗎?她不甘而倔強地想著,抬頭看著玄參迷離的麵容。

空青不知何時來到了玄參的身側,她就好像一朵黃雲靜悄悄地飄了過來,無聲無息。她那奏起百轉千回的琵琶曲的手指撫在玄參的胳臂,意欲攙起玄參。眾女子見狀都很是驚訝,想剛才美貌如京墨主動上前也落得個被揮開的下場,這空青相貌也不過和京墨平分秋色,還少了一番風韻,倒也不自量力上去攙扶太子?見玄參這樣子定也走不遠,到時也總要眾人上去服侍,何必爭得這個先,惹得諸姐妹反感?

京墨也是忿忿,心中卻也暗暗希望空青討不了好去,一會兒也好譏諷她一下以平心頭之怨。

隻見空青隻是低眉順眼地攙著玄參,也不過分親近,而玄參隻覺一陣幽香,像是空青身上的清新香味,比京墨那濃妝豔抹的味道已好了不少。況且空青也隻是盡下人的本分,並不逾矩,倒也教他無法挑理。他側眼看她,隻見她神情平淡,甚是恭敬,卻也有著依稀可辨的羞澀,然而和那些婢女不同,她的身上有種落寞的氣質,讓他愣了一愣。

她的聲音他是記得的,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之淒絕。那麼空靈曼妙的嗓音,就像他深愛的那個女子那般純淨。她令他想起了木蓮。他恍惚之中覺得木蓮活在眼前這個黃衣女子的歌中,他的思念也活在她的歌中,含著他的記憶,似是花朵開到酴醾。

“你叫……空青……”他有些艱澀地說著,倒不是詢問她的名字,隻是無話可說。

“回殿下,奴家名為空青。”雖然知道他不是在問她,她仍是如此答道。

她身上的味道如空穀幽蘭,清澈得與眾不同。就像他心愛的那個人,暗香繁華,隱於世俗卻又超脫世俗。

“你扶我回房服侍。”玄參深吸一口氣,這樣說著。

擁有那麼純淨的聲線的美人,於他而言,已經比那些阿諛奉承和勾心鬥角好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