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綁架。
紀承書收到劍符之後第一個在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這個詞,她並未立馬回宗,而是毀去劍符,她承接了前幾日劍塚失竊的任務,在剛剛出山時便發現不對,隻因外間毫無消息——那山下的凡人已經自己編造出了數個話本,壓根兒不需要昆侖解釋,恐怕昆侖解釋了,那些說書先生們也不會聽。
但修士之間,不可能全無這種震蕩性的消息。
再加上無法聯係上的紅纓,和恰到好處出現的少年,和簡簡單單就亂起來的凡人們。
紀承書並非是懷疑他們,而是懷疑他們也被一同算計了,今日整個劍塚藏劍消失的消息傳來,她才方有終於來了的輕鬆感。
如果僅僅是一柄劍,還能有理由解釋搪塞得過去,但所有的劍消失呢?簡直是逼著昆侖山上現在還有空的所有人去找啊!
現在還沒有消息不說明會一直都沒有消息,這人做得太粗暴明顯,卻又偏偏料定昆侖吃定了這套陽謀,他在分散昆侖的戰力——但這事根本沒意義啊,昆侖七祖之一的真仙薑善還插在那呢!
若目標不是昆侖,隻是為了防止昆侖抽出人手支援的話……
紀承書隻是略一沉吟,便朝著昆侖的方向一拱手,她將含光抽出,在地上畫了個八卦,再將劍收入劍鞘,立於陣法中央,這是迷路的時候某個民族常用的法子,紀承書如今不過一試,便發現含光急振,左右搖擺不定,最後朝著一方摔了出去,劍刃出鞘,這雖是一柄無形之劍,出鞘之時也依舊寒氣逼人。
這個方向……她打出劍訣,一腳踏上飛劍,向著清虛的方向疾馳而去。
但願事情真的不是她想得那樣。
另一邊的紅纓雙手托腮,百無聊賴地戳著躺在自己腿上的麻雀玩,麵前卻忽然浮現了紀承書的臉。
溫柔從容,仿佛永遠都不為外物所動,反而讓人更想撕毀這份平靜的笑容。
她記得自己之前問過她一個問題,連著你信他嗎一起回答的問題:“你覺得……什麼樣的行為是絕對不可原諒的呢?”
“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原諒的。”她笑,滿是讓人火大的寬恕,“因為你用的是行為,而不是過錯。”
“這樣吧,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她扳著手指好像在計算那到底是多久以前的時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從前有一個魔教,裏麵的人作惡多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還喜歡虐殺女人和孩子,附近的村民都很不喜歡這個魔教,後來國家的軍隊到了,他們和魔教打了一架,軍隊贏了,但魔教隻是落在了下風,並沒有輸太慘,很多年之後,魔教的餘孽回到了這片土地上,他們這個時候已經換了個名字,但這幾個村莊的人還是不肯原諒他們,於是他們的首領對著這幾個村莊下跪了。”
“然後你知道怎麼了嗎?”紀承書抬頭,陽光落在她眼裏,卻隻有冰冷的薄光:“他們都選擇了原諒。”
“所以啊,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事。”她伸手攏發,眼底的光卻愈發涼薄,笑容依舊溫柔得不動聲色:“表麵上呢。”
請求人原諒這件事本來就是一件道德綁架。
你看我都這麼求你了,你怎麼可以不原諒我?
這件事的主導權應該在被傷害的那一方,而不是加害者那一方,不然便隻會是一種強迫。
紅纓依稀記得紀承書不是這樣的,但也更說不清她到底是哪樣的,這種略帶晦暗的笑容卻令她看起來更加的鮮活了。
……她似乎,從來沒有了解過她。
“表麵上嗎……”她放走了腿上的麻雀,這隻被她術法禁錮的小鳥方一得閑就驚慌失措地逃走了:“恐怕連表麵上都沒人會原諒我呢……”
紅纓一步踏出,她腳下不知名的山巒崩碎,片刻之間湧出一彎清亮湖水,高挑仙子青絲盡歸白發,雪膚剝落,隻餘透亮光潤的黑,唯有那一身紅衣烈烈如朝陽,但她步步行來,一步一腳印,一步一湖泊,那湖泊連接在一起,彙了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