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連江日夜不息、頃須不止地奔流而下,從千年萬年之前便是如此,也要往千年萬年之後同樣這樣下去。你覺得,它像什麼?”
少年默了許久,開口的第一句卻是這樣的話。
極少見他說出這種話來,平日裏他與自己的交流也都本著能簡則簡的原則,從不多說沒有營養的廢話,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惜字如金。倒也不是說他這話毫無意義,隻是,實在有些讓她意外和不習慣罷了。
詫異很快便消散了,少女隻凝神片刻,便輕淺地回道:“眼前的連江,就像是這時光。時間之流,晝夜不息,萬世不竭。看得見,摸得著,可當你真正想把握的時候,它卻隻是從指縫間流淌而過,僅僅留下幾滴水珠,就像是我們曾來過這世間的證明……”
少年聞言,再度默了幾息,像是思考了很久,才緩緩道:“是的,它像時間,也像塵世。仿佛一直都在那裏,卻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再大的波瀾,也終將平息,隨著暗流衝刷,徹底消泯於世間……沒有什麼,是能永恒的……”
少年淡漠的語氣罕見地帶上了惆悵與悲涼,即便是深山孤寂十數年,都未曾表露在語言之中,可此刻竟再明晰不過地浸滲在字裏行間。
少女一時微怔,不明白他這話是何意,隻感覺無邊的壓抑,好像有一座大山鎮壓著自己的心。
“霏凰,你走吧……”
說出的話很輕,卻讓她腦中一陣蜂鳴,被壓抑著的身體霎時空乏虛浮起來,乍緊乍弛的感覺很不好受。
複雜地看著少年淒寒戚然的麵龐,心中驀然一痛。此刻,她那深深藏匿在心底的某個念頭也終於被他剖解開來,生生地撕扯著她那紛繁繚亂的心。
微顫著唇,話語像是生怕驚破什麼般嗬出的:“……為什麼?不是說過,不準再讓我走麼……”
看著少女強作的笑顏,那唇角的笑靨淒楚得讓他痛徹心扉。
下意識地垂了目,聲音也變得很淡:“寂梧山終究隻是你暫時的容身之所,你不該永遠陪我枯守深山。更何況,現在你應該有了走出這裏的理由。不像先前,隻是我一人的執意堅持。不是麼?”
少女啞然無言,因糾結而痛苦繚亂的心緒反而複歸平定。
“你……知道了?”
想來她應該藏匿得很好才對,畢竟連她自己都還未必意識到那埋藏著的念頭到底是什麼。他又是如何能察覺出自己有了歸家一觀的心思?
雖則如此,坦誠之後她反倒是釋然了。至少,這次,他勸自己走,並不是因為獨斷,而是為了成全。
望著他的眼眸中盛滿柔意,似是在向他解釋:“我的家族世代行商,每月這連江之上總會出現幾次家族的商船。可最近,商船卻一直未曾出現……我有些擔心……”
話說到最後,已然帶上了歉意,極歉疚地在他麵前低眉,像是對他做了什麼虧心事。
“你走吧,我沒有資格讓你留下。”
少年的聲音很平淡,一如往常,而她卻聽出了一分澀然。
“寂梧獨居數年,能得一朝一夕的陪伴,便已是天意眷顧,更何況是你……讓我的永冬不再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