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五年,夏初,帝南幸。
位處北方的國都長樂城中,春日的氣息尚未完全褪去。而在遙遠的南方,雲夢湖岸早已一片花紅柳綠。
湖上有畫舫,舫內有貴客。
登基剛滿五年的天子尚不到而立之年,容貌極為俊美,長眉入鬢,一雙眸子漆黑似晨星。隻是約莫因為喝了酒,讓那星光變得朦朦朧朧,不甚分明。
天子下手坐著雲夢郡郡守,那是個貫好奉迎的主兒,此刻見天子微醺,拍拍手,便有一群女子魚貫而入,在不大的船艙裏跳起舞來。
所有女子皆是身段妖嬈,容貌清麗。雲夢郡郡守看得十分滿意,暗地打算起等天子挑了人出來,自己也挑一個回去嚐嚐……
一麵想,一麵對天子低聲道:“陛下,這些都是良家子,盡可放心。”
再沒有什麼事物能比女人更快地起作用,雲夢郡郡守對此十分自信。何況天子尚年輕,登基五年,也不見使出什麼雷霆手段,可見是個和軟的,更沒必要擔心。
就在洋洋自得的時候,那郡守倏忽聽到一陣響動。他轉眼朝天子望去,卻見原本被明徽帝攏在掌心的酒盞已滾到地上,而明徽帝一手撐著桌案,站起身,睜大了眼睛,望著船艙裏的一個舞女。
……效果居然這麼好?
郡守正嘖嘖稱奇,忽見天子連儀態都顧不上,匆匆走入一群舞女之中,站在其中一人前。
眾舞女隻知道今日要去服侍貴客,卻並不知那貴客的真正身份。饒是如此,仍有眼尖的認出坐在台上的人中正有這雲夢郡最大的官兒,而連那人也要對最上首者恭恭敬敬……結合一下天子南幸的傳聞,不難猜出那人是誰。
於是一個個都戰戰兢兢,又夾雜了一些隱晦的妒忌,悄悄望向被天子看中的人。
那人便是江晴晚。
此時此刻,江晴晚的下巴被貴客捏住,痛得她幾乎要流下淚來。偏偏那貴客更是一副將哭不哭的模樣,看得江晴晚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半晌後,貴客終於說話了。
說的是:“阿婉,你怎麼會在這裏?”
還有第二句:“阿婉,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江晴晚眨了下眼睛,淚珠兒到底是滾落下來。而貴客看著她流淚,便露出些無措的模樣,手上的力氣也鬆了許多,呐呐地問:“阿婉,你怎麼了?”
察言觀色是舞女的基本功夫,幾句話聽下來,繞在一圈的姐姐妹妹們心裏大多有了譜。江晴晚更是在最近的距離看盡貴客眼中情緒,無論是醉酒的茫然還是重遇故人的驚喜。她心下劃過許許多多,最終,朝貴客笑了笑。
能被雲夢郡郡守手下人挑來在這種場合露臉的女子,各個都是長得極美的。而江晴晚,哪怕是在一群舞女中,都是容貌十分出挑的一個。
當晚,她留了下來,陪在貴客身邊。
除此之外,江晴晚也知道了貴客的身份……居然是皇帝,離她原本那麼遠,那麼遠的皇帝。
皇帝第二日醒時,已經不大記得醉酒時發生的事情。可在看到江晴晚的臉後,他的反應與醉酒狀況下如出一轍:“阿婉?!”
江晴晚適時露出一個茫然與無措交織的表情,怯生生道:“陛下……”
皇帝恍惚了一瞬,一眨不眨眼地看著她,輕輕地問:“你今年多大了?”
江晴晚答:“十五。”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正是這個數字,真正帶她走入了宮闈。
在聽到這個答案後,皇帝眼中迸發出一陣喜悅的光芒。當日,他就擬下詔書,封雲夢郡郡守獻上的一個民女為榮嬪娘娘。
有幾個宮女被撥給江晴晚,其中一個在為江晴晚梳妝時討好地說:“據說陛下起初是想冊娘娘為妃呢,後來不知被身邊人提醒了什麼,這才改了主意……不過依奴婢看,陛下這麼看中娘娘,娘娘有的,不會比那些妃位的主兒差呢。”
江晴晚當即皺起眉頭,想想自己畢竟毫無根基,便隻把說話的語氣放軟一些:“這些話,以後還是少說吧。”
那宮女當即道:“娘娘說的是。”
江晴晚扶一扶自己頭頂那隻陪伴了自己整整五年的簪子,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居然要入宮了……
也不知到了長樂城後,有沒有機會,遇到她。
這大概是唯一讓她有些期待的事情。
……哪怕她並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但那樣溫柔的輕聲細語,直到現在,都時不時地回響在江晴晚的心扉裏。
半月後,長樂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