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話:時逝舊吟(五)(1 / 3)

那時候月亮很亮,或許是小孩的眼睛很亮,爺爺奶奶因為忙碌了一整天,他們很快就熟睡了,呼嚕聲此起彼伏,汽笛聲此起彼伏,但還是很安靜。

到了夏天我們就不再那麼愉快,家裏沒有空調、電扇,唯有手搖的蒲扇,那風力簡直微乎其微。於是我們便帶上涼席集體往樓頂上跑,睡在樓頂天台上,夜風很涼,但是蚊子也成群結隊來打劫,自然蚊香一盤是不夠的,自然得頭頂一盤腳部一盤。

後來我們就約定俗成,每個夏天的晚上就往樓頂跑,用星作鋪用雲作蓋。蒼穹底下我又開始幻想,有一次我做夢夢見我們樓在地震中要塌了,我爺爺拚命抓住我奶奶,而我獨自往樓下失身墜去。這種感覺非常真實因為當我被嚇醒時我們就睡在天台上。感覺這種劇烈的晃動還在持續,我推了爺爺奶奶一把,他們沒有反應,震天的呼嚕聲還在繼續。

可我睡不著了,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天台邊,趴在石欄上看著對麵那樓,以及樓下的車輛來來往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重新回去躺下,那個悶熱的夜晚才熬了過去。

那個夜晚其實很美,街上的路燈灑下黃色的燈光,不論多晚街上仍有一些趕夜路的人,一些車輛帶著悅耳的汽笛聲滑過,然後再看見下一輛就要等待好一會。那時我總感覺車輛都是集體行動的,這意思是說車輛好像有意編成小隊,當經過時就湊成一堆一起經過,經過後馬路上就空蕩蕩的,隻揚起一些白色的紙屑或者舊報紙,很少有單獨的陸陸續續經過的車輛。

那些紙張是在飛舞,有時遇見大風能夠輕鬆地飛到樓頂上來,這時我就會跳過去抓住那些紙張仿佛可以和它一起共舞飛向天空或者飛向一個沒人去過的遠方。

如果你此刻望向遠方會看見什麼呢?眼腳下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黑色柏油路,然後遠一點是一棟棟亮著黃色光芒和藍色光芒的大樓,這大樓密集排列像是我所有的玩具隻能擺放在一個小小的梳妝台上,我得十分用心才能擺列下來。再遠一點則有一些黑山和一些黑水,銀光閃閃地反射著月光。最遠處就變成了一條白色弧線,天地之間失去了明顯的分界線,將一切美景都濃縮藏進了那條弧線裏。

因此我神往那遠方,我幻想那遠方是什麼樣子,我真的很想從樓頂躍下,然後在半空中長出一雙翅膀來,和那些無憂無慮的小鳥一樣往那弧線裏麵飛,哪怕回不來也沒關係。

那時的月光真是很亮的,相比之下人間的光亮都被它的銀輝壓抑著,那五顏六色的廣告牌、那流動的光流、那時不時升起的璀璨煙火,在黑暗裏倔強著想要與銀輝交融接觸,但是在我看來它們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時我很喜歡吃餃子,不是速凍的,在這條街道的最下端有一段石橋,上麵每天下午都會聚滿手工包餃子的阿姨,有時放學我奶奶來接了我就徑直帶我去那買餃子回家煮給我吃,那時我總是希望那個阿姨能多給我加一些肉餡。那阿姨就像會讀心術,每次都微笑著誇讚我非常可愛,然後邊盯著我那乞求的眼神邊給我大把加餡,我很高興所以我是她的常客。

有時候樓下也會有叫賣甜酒和湯圓的人,這時我也會在樓上大喊一聲“我要買,等一下!”然後從奶奶那裏搶過錢衝下樓去,那甜酒每次都能甜到我心窩裏去,所以我每次喝得一滴不漏。

有時餃子忘記了買蔥,奶奶就會帶我幹些壞事,她躡手躡腳地帶著我來到樓頂,然後去拔人家栽種的蔥花,我膽子很小就站在一旁看。她一邊拔一邊說“你看這些蔥花都已經發黃了,再不摘來吃爛掉就可惜了。”我湊近看確實如此,那莖葉耷拉著仿佛已經死去,有些黃得已經發黑,還有幾個蟲蛀的黑洞。所以我也上前幫忙,不過當然是幫倒忙。

我大手大腳地踩進去踩死了不少的蔥花,這時如果要退出來又得踩死一片,而且我拔蔥花總是連根拔起,搞得那些凝固的泥土全部鬆散開來。這時我奶奶就一把把我抱在一邊讓我看著就行,我看著她彎腰在夕陽下拔蔥,仿佛又回到了鄉下插秧的時候,但其實我腦子裏想的全是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