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早春,陰曆正月十六,宜納采嫁娶上梁,是一個黃道吉日。地處北方的一個小村子,大樹林村,這一天頗為熱鬧,有兩戶人家在這一天嫁女兒。
村西頭的李家,女兒李華,今年二十二歲,前兩年從桃林縣師專畢業,是大樹林村的“女狀元”,人也長的好,柳眉杏眼高挑個子,白白淨淨,穿什麼都好看,跟城裏人一樣洋氣,一點也不像大樹林村一看帶著土腥子的女娃。年前她經人介紹和縣裏書記的兒子宋鵬程處對象,定了親,成了真正的城裏人。這一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嗩呐鑼鼓震天響,來了好幾輛吉普車,還有一輛小卡車來拉嫁妝,全村的人幾乎都過來相忙,好不熱鬧。
村西頭打麥場上搭起的塑料篷下擺了三四十張桌子,新泥的灶台一氣六個連在一起,碗口粗細的鬆木在大風箱的鼓吹下火苗蹭蹭的從六個大鐵鍋和灶台縫隙裏冒出,掌勺師傅熱的滿臉通紅卻止不住的笑意。
在熱氣和香氣彌漫中,周圍村民都有種過年的幸福感。
“咱村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啊,聽說李大愣子宰了三頭豬,要開兩天流水席,咱們都有口福了”篷子下大水缸邊一個帶著圍裙穿著碎花罩衣的大媽洗著碗笑眯了眼說道,她旁邊堆了四五摞碗碟。這年月雖然溫飽不愁,肉還是鮮少能吃到的,在相對落後的村子裏,一般結婚殺一頭豬都算是大操辦了,三頭可以說在大樹林村這是頭一回。
“是啊,李二妞命好啊,冰箱洗衣機大立櫃兒,這得花多少錢啊,俺就是命苦的人,結婚那會兒,就兩個破箱子,水壺臉盆都不是新的”旁邊一個同樣洗碗的二十多歲留著大辮子的媳婦羨慕的說道。
“你也別眼氣別人,你家那位肯幹人又老實好日子總會來的…說命苦的話真是寒磣人…要說命苦誰還有傻妮兒命苦…她今兒可也結婚啊…”一邊摘菜的一個胖乎乎的大嬸兒說道,眼睛看著周圍後麵那句話聲音放小。
聽到胖大嬸說起傻妮兒年輕的媳婦臉上沒了羨慕有了點優越感。
“可不是,那孩子本來可是城裏人,爸媽都是有鐵飯碗的公家人,早幾年可是全村羨慕的對象,要說傻妮兒小的時候人長的可好,跟畫裏的人一樣,人也機靈,小小年紀都能背唐詩算算術…那兩口子說沒就沒了,原來多好的孩子也傻了…真是…嘖嘖…”碎花罩衣的大媽說道,一臉可惜。
“這就叫同人不同命!可別說了,大喜事的,被李家人聽到可晦氣的很”胖嬸兒看了下周圍說道,看到前方切菜的案板前站著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淬了口小聲說道“呸,陳家老二當年真是瞎了眼了”
“那不是傻妮兒的二嬸兒嗎?咋來這裏了?傻妮兒不辦席麵了?”旁邊那大辮子媳婦循著胖嬸的眼神看過去有些驚訝的說道。那邊站著的婦女穿著一身簇新的平絨麵料衣服,看上去有些緊繃,像是穿了別人的衣服,她盤著辮子,露出圓胖白淨的臉,厚翻的嘴巴動著不知道在吃什麼,一雙眼睛咕嚕嚕轉,眼角下垂,眉毛卻有些像立起來了一樣,讓人感覺有些勢利凶狠,在她身後跟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娃,鼻涕糊的棉襖黑油亮,被那婦女塞了從桌子上拿的肉片兩腮撐出了兩個拳頭一般…
“啥席麵,收了彩禮錢啥都沒給傻妮兒置辦,連床被子也沒有!白給他們家幹了這麼多年活計,把傻妮兒當牲口使喚…也不怕村裏人笑話…”胖嬸兒憤憤的說道。
“哎喲,貴子媳婦兒,你咋來了,你家傻妮兒不是也今天出嫁嗎?”碎花罩衣大媽甩了甩手上的水高聲喊了句。
“她奶奶在家張羅,我來這兒幫幫忙…”貴子媳婦咧嘴一笑說道,眼睛搜索著能揣在懷裏拿回家的東西。
“這麼多人還缺她一個?沒見過這樣的下才鬼,彩禮沒少要,也不說給人家好好辦個,先給自己整了身衣服穿!現在連人都不在家招呼了,她倒是貪這幾塊兒肉!”胖嬸兒露出輕蔑的表情說道。
“你還不是為了吃肉來的?咋不去傻妮兒家相忙去”碎花罩衣的大媽一笑說道。
“有啥忙好幫的,沒席麵也沒嫁妝的…”胖嬸說著拿起一摞洗好的碗站了起來。
“哎喲飄雪了,這天氣…”胖嬸兒看到外麵飄灑的細碎雪花碎碎念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