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1 / 3)

林慧的前半生,結束於四十二歲這年的夏天。

這個夏天特別熱,基本上每天都是烈日當空,曬得大街小巷熾白灼熱如同要融化的鉛。然而一向最怕熱的林慧,卻在這種無比炎熱的天氣中遭遇了一份透心涼的寒冷感覺。

這份感覺隻源於丈夫蘇立群的一句話:“林慧,咱們離婚吧。”

林慧和蘇立群結婚已經二十年。他們是在大學裏認識的,林慧作為一個大學新鮮人進入校園時,蘇立群是大四的師兄,十分殷勤地幫小師妹拎行李帶路,這一帶就帶出了一段校園愛情。

很多校園愛情都不能修成正果,但是林慧與蘇立群這一對卻獲得了成功。林慧大學畢業第二年就和蘇立群結了婚,第三年生下了兒子蘇昊。蘇昊是那種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模樣帥氣,腦子聰明,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學霸一枚,一直是夫妻倆的驕傲。這一年,十八歲的蘇昊更是十分爭氣地拿到了一所美國名校的錄取通知書,讓父母的驕傲值幾乎要爆表。

蘇昊昨天剛剛坐上飛往美國的飛機,去了大洋彼岸開始他人生的新階段。今天林慧正打算跟蘇立群好好談一談夫妻間存在的問題——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察覺出他在外頭有了女人,但是為了不影響到兒子衝刺美國名校,她一直強忍著沒有發作。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蘇立群就已經先發製人地提出了離婚。

渾身發冷地呆了好一會兒後,林慧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在外頭有女人了?”

蘇立群也毫不隱瞞地點頭:“是。所以我想離婚。”

許多人到中年的男人會對家裏的黃臉婆產生審美疲勞或厭倦心理,開始在外頭與年輕小美眉勾勾搭搭,可是他們絕大多數都不會回家和老婆鬧離婚,而是主張“外頭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畢竟一把年紀了還來鬧離婚是件傷筋動骨的事,牽涉到財產分割兒女撫養權等棘手問題,不是那麼容易說分就分的。

可是蘇立群卻態度堅決地提出離婚,理由是這樁婚姻已經是死水一潭,他才四十五歲,未來還有二三十年要過呢,不想以後的日子就這樣在死水潭裏泡下去。正好現在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又去了美國開始人生新階段,他打算趁此機會也開始自己的人生新階段。

說到最後蘇立群的語氣無比決絕:“林慧,也許你會覺得我瘋了。可是我已經四十五了,再不瘋狂一把就老了。人生苦短,我一定要嚐嚐不顧一切為愛瘋狂的滋味。”

窗外,盛夏的陽光像無數黃金砂亮澄澄地傾瀉下來。窗內,林慧的臉上卻湧動著大團大團的烏雲,遮得整個人都烏了。

她一動不動地呆坐著,目光久久停在眼前的半杯殘茶上。那杯茶還是她早晨泡的,已經續過兩次水,茶葉的顏色已經淡了,茶湯也再品不出任何茶香。這半杯殘茶不再讓人有想喝的*,結局隻能是被倒掉。而她的命運似乎也與這殘茶差不多,即將被丈夫從婚姻之杯中無情地潑出去。

沉默良久後,林慧才啞著嗓子開口詢問:“那個女人是誰?居然能讓你回家和結婚二十年的老婆談離婚,真是魅力不小,一定既年輕又漂亮吧?”

遲疑片刻後,蘇立群點頭承認:“是,她很年輕很漂亮,充滿了青春的魅力。和她在一起,讓我感覺自己也像回到了年輕時代一樣。”

林慧聽得冷笑連連,再開口時每一句話都變成了鋒利的刀片,寒光凜凜地朝著蘇立群飛撲而去。

“所以,你要和我這個黃臉婆離婚,去和小情人一起重溫年輕時代。蘇立群,你把我的青春年華耗完了,又扭頭去找另一個年輕女孩享受她的青春,你不覺得自己太渣了一點嗎?”

“林慧,離婚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不想幹那種吃著碗裏占著鍋裏的事,既然我已經愛上了別人,我就要對她負責,也要對你負責。對她負責就是給她合法的婚姻,對你負責就是不再白白耗著你,放手讓你開始新生活。你放心,財產分割時我會盡量補償你的。家裏的房子車子都歸你,存款再分你一半,總之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哼,光是房子車子票子就想打發我走人?沒門。蘇立群,有本事你把失去的青春歲月還給我,否則休想我答應離婚。”

丟下這番狠話後,林慧走進臥室重重地摔上了房門,倒在床上哭了。不是那種呼天搶地的嚎啕大哭,而是潸然淚下的無聲飲泣。蘇立群為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要和自己離婚的事,實在令她無法不傷心難過。

林慧不是不知道,這年頭的婚姻幾乎就沒有終身保質期。尤其是像他們這些中年男女正處於婚姻的危機期。十幾二十年的婚姻生活過下來,柴米油鹽早就磨滅了風花雪月,當年熱烈如火的愛情逐漸演變成了細水涓涓的親情,而這涓涓細水很容易出現斷流的現象。

林慧曾經以為自家這脈細水是不會斷流的,因為她和蘇立群的婚姻是自由戀愛的結果,兩個人是有感情基礎的。但是她卻忽略了一件事,人是會變的。

這些年來,蘇立群從一個大學生變成了職場新人,再變成骨幹精英,再變成自立門戶的小老板,最後變成一位成功的企業家。他早已經不再是當初的他,他有了新的追求,新的目標,新的人生計劃。而那個計劃中已經沒有林慧的位置了。

蘇立群提出的離婚請求雖然被林慧不容轉圜地拒絕了,但是他想要離婚的決心非常堅定,第二天就收拾行李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