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事成煙(1 / 2)

蓮城小區門口,林風穩坐在一張小木方凳上,在灼熱的太陽照射下,足足坐了將近整整一個上午。

但見他雙手撫膝,二目低垂微闔,正襟危坐,穩如磐石,恰如老僧入定一般。

平常之日,但有空閑,林風就會不失時機地擺出這種坐姿,坐下來就是一動不動,少則三、四個小時不挪窩,多則六、七個小時不吃不喝,倘若無人打攪,或者沒有什麼著急火上房的事情,他甚至會連續坐上十多個小時也不醒。如此極盡怪誕的生活習慣,令那些小區居民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說他就是個傻子,不是感情受挫,就是車禍致殘;有人則說他就是個神經病人,恐怕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而有的人則表示惋惜,再怎麼說活到這個年紀,也曾經是條鮮活的生命啊,生命無貴賤,都不應該漠視不理;有的人則突發奇想,說他可能患了老年癡呆症,生活不能自理,也許活日無多了。總之,林風的存在,無疑給進出小區的人們一個不可多得的茶餘飯後的談資,這倒是千真萬確的。

此刻,進出小區的人依舊來來往往,莫不行色匆匆,好像大雨將至螞蟻搬家一般忙忙碌碌,路過林風身旁,既無人打招呼,也沒人關注他是死是活。也是,現如今睜眼看看,樓房在漲價,豬肉在漲價,青菜也在漲價,可兜裏的老頭票沒見多漲不說,反倒是日漸萎縮,捉襟見肘,一日三餐溫飽尚且忙得人人氣短,哪裏還有閑心顧及他人鳥事?“事不關己”,誰不是“高高掛起”呢?

一對年老的夫婦相互牽著手,顫顫微微走出了大門。老頭拄著手杖,停下來喘口勻乎氣時,一雙下垂渾濁的老眼光就落在了林風身上,見到他紋絲不動,呼息皆失的樣子,以為十有八九是橫死街頭的那類角色,心底忍不住感慨萬般,抑製不住搖晃的一頭白發,枯枝般的手指著林風直打唉聲:“唉!又是一條命啊!”暗歎白發人送黑發人,自己卻無力回天,這真是生者的悲哀啊!自己與老伴兩個風風雨雨地活到如今這把年紀,與之相比,也算是值了!“活著就好!活著就好!隻要活著,咱們就該知足了!”

老婆子上前挽上老頭的胳膊,鼓動著沒牙的癟嘴也是滿腹惋惜。唉——這孩子,怕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今生才落得如此悲慘下場!“走吧,別管了!咱們還是去市場買咱們的菜吧。”餘下的日子不多,多活一天是一天,沒病沒災的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老頭從老婦身上挎包裏摸出十塊錢紙幣,俯身掖到林風的懷裏,起身抖著胳膊拍了拍老婦的手,一邊搖頭一邊拄著手杖,朝馬路對麵的市場走去。

一對衣著光鮮的年輕夫婦又摟又抱地相擁著出了樓道,前腳剛出大門,年輕女子無意中瞟到大門邊上坐著的林風,頓時發出一聲犀利的尖叫,恰如遭遇到毒蛇猛獸一般,甩下男子沒命地躥跳開去,直跑得很遠,不見後麵有任何異動,這才止住腳步,回頭撫著明顯不太豐滿的胸脯兀自心髒呯呯亂跳不停。

被女子大力推開的一刹那,年輕男子也是麵色立即大變,身體立刻象壓縮的彈簧一樣緊繃起來,隨時做出逃竄的準備。電光火石間辨清門前狀況後,不由地全身放鬆下來,抹了把額頭冷汗,衝著女子快步走去,攬著她的肩膀安撫道:“嘖嘖,看把你嚇得,太狗血了吧!不就一個活死人在那兒坐著嘛,值得你那麼誇張?以前看恐怖片你也沒嚇成這個樣子!好了好了,別怕,乖,有我呢!”

“要死不死的,真嚇死人!”年輕女子眼裏恐懼逐漸褪去,惡毒的恨意卻湧了上來,“呸!趁早死了算了!”

不遠處,一位頭發邋遢、身穿肮髒的破衣爛衫的乞丐趿著露出大腳丫子的破鞋,慢吞吞地走了過來,一眼瞥見林風懷裏的十元錢,立刻兩眼冒出精光,左右環顧無人,探出黑手一把抓過錢抹頭就跑,那動作儼然一隻落湯雞撲楞著破敗的翅膀連跑帶顛地跑得飛快,惹得一眾路人捧腹不已。不等路人笑罷,那廝眨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眼前種種變數,林風竟然置若罔聞,坐著紋絲未動。

此刻,他神遊煙宵雲外,天馬行空,任意馳騁。

這般波瀾不驚的定力,令守門的小保安不禁大跌眼睛:我勒個去!這樣也能坐得住!當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人都有啊!

就因為這目空一切的坐法,林風的老婆曾經跟他吵鬧過無數回。可吵過又怎樣?每回吵鬧起來如暴風驟雨,吵過之後,他雖不能明目張膽,稍有避諱,但三日不過,他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依然惡習不改,不但沒見收斂絲毫,並且每回竟然變本加厲起來。如今,終於耳根清淨了,再也沒人唾沫橫飛地跟他吵鬧得翻天覆地。他們離婚了。

老婆跟他吵跟他鬧,嘴裏絮絮叨叨象含了塊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翻來覆去地總是那麼幾條理直氣壯的理由:下班回家啥事不想,就在那裏枯坐,家務活不伸手,孩子也不照看,人情冷暖更是漠不關心,在家裏簡直成了甩手掌櫃,裝得跟富可敵國的大爺一樣;說是掙工資,可那份工資是死的,又少得可憐,勉強全家塞塞牙縫,連打個牙祭都不夠;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就以為萬事大吉,不思進取,既不趁著年輕多撈點外快補貼家用,也不想方設法兼職多賺點棺材本,照這樣稀裏糊塗地過下去,甭指望跟他混到上層社會謀到下半生幸福;再說,他上班,女人也上班,同樣都是掙錢,憑啥女人還要帶孩子、操持家務,還得陪他睡陪他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