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背起行囊和那些沉甸甸的心情,向北方工程技術大學走去。
早霞剛剛隱去,天空還鋪著一層淺粉色的霧霾。
美奐美輪的秋天就綻放在她眼底。太陽從雲堆裏爬出來,像是一隻古老的瞌睡蟲,懶懶地張開光芒的臂膀,舒緩地刻畫著它的高樓和街巷,有風吹在臉上,微透著涼意。碩大的梧桐的葉子,墜落在幹坼的大地上,發出悅耳的輕響,這個素有北方海南美譽的、看似古老的海濱城市,總是模糊了季節的界限,它一年四季都那麼溫文爾雅,幾乎讓你觸摸不到季節更替的痕跡。仿佛花落花開,雪駐雪融,都不過是造物主偶爾的靈感產物。不是嗎?已是晚秋時節,滿地落葉叢裏竟然還散落著迎春花。
水凝即將就讀的大學是一所全國重點院校,就座落在海濱城市的中心,和水凝的家——這個城市所轄的一個縣城相距並不遙遠,從她家到這裏乘公共汽車需三個小時左右。舉世聞名的黃海浩浩蕩蕩流經她家那個縣,一直綿延到這裏。
水凝本來打算複讀的,她的目標是考取一個公費大學的公費專業,但是,在企業任職的父親和在職業高中任教的母親不同意,因為她已經二十歲,複讀一年,她就將在二十五歲畢業,而二十五歲,對於一九九三年代的女孩來說,已經是適婚年紀了。父母不希望水凝一畢業就忙著結婚,他們希望她先找到一個穩定的工作。也不希望她拿青春和運氣賭下一次的高考。父母看起來是一點也沒有信心支持她奔赴這種賭博。這一點,水凝看得出來。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水凝最終選擇了電子信息工程係的電視編導專業,這是一個自費專業,是學院為適應新時期的發展增設的。
家境貧寒得隻剩下溫飽,但為了水凝的未來,父母向校方告假了十天,四處奔走挪借,最後湊足了兩年間所需的六千元學雜費。在那短短的十天裏,水凝覺得父母明顯老邁了,但她此刻是無能為力的,也隻能躲在背暗的角落裏偷偷傷悲。
今天,水凝就帶著這六千元錢來報到了。
遲到十天的水凝一進校門就遇上了難題——學院裏的一切都已安頓得接近尾聲了,女生宿舍已滿員。負責舍務的女管理員帶著她在偌大的校園裏穿行,但到最後,她們仍沒有找到一間空閑的宿舍,她隻好衝水凝無奈地攤攤手。水凝看看天色已晚,以為會遭到“露宿”,便頹喪著臉看著女管理員,有些不知所措。想著父母為了籌集這六千元錢疲憊萬分的神情和他們對自己的矚望,想著這裏人生地不熟的狀況,她的心內一片蒼涼,想哭。
女管理員似乎是捕捉到了水凝的情緒,換上一副同情的表情,帶領她穿過幾幢西式教學樓,最後在一幢標有“北方工程技術大學招待所”的小白樓前停住,告訴她先在這裏住宿一晚,明天她再幫忙找宿舍。然後這個中年女人就走開了。
在蕭瑟的晚風裏,水凝無助地站在招待所門前,努力地編著台詞,想著如何跟招待所的人說她要住宿一晚,而且要便宜一點的房間——這是她第一次獨立出來闖世界,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困難重重的。不過沒關係,她想她需要走出這一步。
突然,站立在招待所門口的水凝被什麼人撞了一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差一點就掉在了地上。接著便有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過來扶了她一下。她抬眼一看,有一群人正走過來,那個大概是撞了她一下的男孩正滿臉歉意地望著她。扶他的男人一邊穩住她的物品,一邊說,小妹妹,你也要住宿吧?
水凝看了看這個男人,有些受驚,因為她覺得這個男人長得太帥了,小時候她在劉蘭芳的評書裏聽到的那些麵如古月,劍眉朗目之類的、形容一個男人如何美好的詞彙,都在他身上再現了。換言之,看到這個男人,她立即想到了白馬王子。可是白馬王子又能怎樣?他又不能給她一間宿舍安頓下來,平複她此刻忐忑的心。尤其是他很專注地看著她,一副同情加憐惜的架式,讓她幾乎在頃刻之間就忘記了內心對他形象的讚美,於是冷冷地看看他說,我不住宿。
男人嘴角上揚,無奈地笑了:真的不住宿?那我可就走了?本來我是想幫你點什麼的。
水凝狠狠地點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