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 共看明月皆如此(1 / 3)

衡山回雁峰。祝融之子——長琴低眉看去。

山腳下一抹金色,如墜落的夕陽重新升起,一點點鋪滿整個衡山轄境。

混沌火自行出現禦敵,將劫的氣息隔絕在外。長琴身後的長生殿上,則有共工之台浮現,庇護殿內安寧。

長琴眼神晦暗地看了看身後長生殿,又看著絲毫未遮掩氣息的跋。他苦笑著捏了捏拳頭,若非為木槿腹中的孩子注靈耗去半數修為,他現在也不會虛弱到需要混沌火來替自己抵禦劫的氣息。

注靈,是神祇造神的方式之一。將自己的魂靈割舍一半贈予胎兒,使胎兒出生即為半神。這種方式對於祝融、蓐收這些無暇神祇而言並無多少損傷,他們在給胎兒注靈後自身的魂靈還會複原。但對於長琴這些並非無暇神祇的半神,他們得父輩的傳承,卻始終不是完整的神祇,他們的魂靈並不可能如真正的神祇那樣自行複原,若他們再選擇為子嗣注靈,則又耗去他們的半數魂靈,此舉雖會使他的子嗣出生便不同,卻也會使神祇傳承愈發式微。

而造神的另一種方式,與跋的出生相似。在胎中集天地靈氣而孕生,在出生後方才接納部分蓐收的神祇之魂作為魂之養料,為魂染上神祇之息。

長琴選擇了用注靈來為自己的子嗣鋪路,這也使他如今修為衰退,根本無力與跋抗衡。

司天夏廟,重黎錦衣華服,整理好儀容後甩著大袖登山而上,距長琴遠遠地,他便停了下來,隔著一段距離,他撩起衣擺,跪地長叩:“神官重黎,謝殿下這千年不殺之恩!”

長琴身後的長生殿裏,木槿聞聲來到殿外,她搭手在隆起的小腹處,她看向背對著自己的長琴。這位驕傲的祝融之子,哪怕在這個時候,也依舊昂首而立。

長琴並未回頭再看木槿,但他的氣勢隨著木槿出現變得越來越盛,竟是將劫的氣息驅逐出了回雁峰。他罕見地柔聲說道:“殿外風大,夫人還是先回殿裏吧!”

另一處重黎倒是抬起了頭,他幾乎是在同時說道:“司春神官難道就不想知道,半年前,也就是你出嫁的那一天,在泰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什麼原因,讓你隻能依附於封神台重生,還有那天,你在封神台上見到的那位,那位與你同時複活的神官,你還記得他嗎?你想知道他是誰嗎?”

木槿轉身依著長琴的話,回了長生殿裏,臨去前,她看了一眼重黎,她並未回答重黎,而是提醒道:“司夏神官可還記得,那日在昆侖與我一同接見你的司冬神官,現今的她,可能就是未來的你。世界之大,卻無處容身。”

重黎拱手送木槿離去,並未再多言語勸使對方留下。不僅如此,他還情真意切道:“多謝司春神官提醒,隻是重黎如今,不想再做這個神官了。”

長琴笑了笑,似乎是對木槿這個狀態十分滿意。身為他的妃,就該如此。哪怕他並不能言勝,卻也有神祇之子的自傲,不容神官褻瀆的自傲。他捋了捋手上用木槿發絲編織而成的手環,嗬嗬笑道:“哪怕今日我輸了,她也依舊是我的妃。跋,你挑了個好時候來殺我,卻也還是挑了個錯誤的時間。哪怕她與你回去,你又該怎麼與你的那位神官解釋!”

跋並未理會長琴,而是指了指重黎道:“你想多了,我不過是來見證他成為衡山的新主罷了。”

重黎聞言果斷起身向長琴走去,“重黎知殿下近來身子薄弱,情況大不如前,所以鬥膽來此,請殿下交出神殿之火,由我暫代殿下執掌祝融神殿。”

長琴笑著搖了搖頭,他根本瞧不上自己身邊這個野心勃勃的神官,毫不掩飾地譏諷道:“你配嗎?”

重黎走近後再次對著長琴一拜道:“重黎謝殿下這千年來的賞識,容我安身活命至今,隻是重黎所求,並非隻有活著。”

長琴餘光一瞥,漫不經心地拆穿道:“覬覦這偌大神殿和無盡疆域,有千年了吧!重黎,你知道為什麼這千年裏我一直忍著不殺你嗎?我其實能從你的很多行為裏看到野心和欲望。不過你得慶幸你把那些極致燃燒的欲望克製的很好,否則……”長琴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轉而問道:“你待在我身邊也有千年了吧,我知道,每次我有所動作,你也必然會跟著蠢蠢欲動。可你知道為什麼當初在昆侖,我不露痕跡地為你解開一半的困神結嗎?你知道為什麼我收了共工之台,答應啟方聯姻後就再也沒有動作了?”長琴嘲弄地看著重黎說道,“你是不是和他們想的一樣,覺得我貪圖的,是統禦四方疆土?我可以告訴你,你們猜對了一半,我的確有過這些想法,但我的真實意圖卻並不止如此,我的一切所為,都是在為自己留一條退路罷了。至於你,我希望你真的能在這所剩不多的安寧世界裏,盡情燃燒你的野心。”長琴說著,竟是真的將混沌火交給了重黎。

重黎覺得長琴說的有些荒唐,身為神祇後人,還需要給自己留退路?可長琴居然真的將混沌火交給了他,他有些蒙,如此簡單地得償所願,倒是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而長琴所說的話,雖是說給重黎聽的,卻也是給跋聽的。隻是旁觀的跋似乎聽不出長琴話裏話外的意思。

如是之時,長琴反而明白了一些事情。四位正神離開此間時,恐怕唯有他的父親將離開的真正緣由告訴了自己。

而他也想趁著還有時間,將四位正神的傳承之物歸攏一處,留待他日,抵禦外敵入侵。

可惜的是,如今他的滿盤計劃,都亂了。

在長琴並未反抗地將混沌火交給重黎以後,跋身上屬於劫的氣息也消失了,跋的氣息也在一同減弱。直到某一刻,當跋氣息穩定下來後,他深吸一口氣吐出後,抬手一指點出,長琴應是心領神會,亦是一指點出。

雙指遙相對,指間空氣起漣漪。跋開口說道:“我已斂去一半修為,劫也收了起來,如今你我實力相仿,就讓我來瞧一瞧你的實力好了,看看到底是誰在偏僻角落待久了,也妄想憑一己之力撥弄風雲。”跋記仇地將那晚泰山上長琴的奚落,又都還給了長琴。

長琴無奈點頭道:“入陣吧!”說著,在他們遙遙相對的兩指之間,封神台逐漸顯露,將兩人籠罩後,封神台內側一點點地凝實,外側卻一點點消失。

直到封神台消失在衡山時,跋與長琴已經站在了封神台中央。

長琴閑散道:“吾父尚未離去時,曾聽提及,蓐收於四位正神中,專擅殺伐。卻不知為何,虎父生犬子,優柔寡斷,斬不斷,理還亂!”

跋活動手腕道:“見我幾麵而已,就敢斷言我是何種模樣?”

“我還是很好奇,隻是一個神官,為何能讓你至今耿耿於懷,甚至非要與我反目不可。”

“他不隻是神官!”跋直截了當地道,“你有父親手把手教著,可我的父親,這些年一直遊離在這世界外,斬殺來犯此間的渾噩凶獸。父親離開的那些年裏,陪在我身邊的,隻有他。他在我的眼中從來都不隻是神官,他是我的授業先生,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家人,並不隻有神官這一重身份。長琴,你不在乎的東西,並不意味著我不在乎。”

隻不過,下一刻,跋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他暴戾出手,直取長琴要害,氣勢如要將長琴就地斬殺一般,與之同時,他怒而言道:“所以,你早便該死。”

長琴並未回懟,他選擇穩妥地見招拆招,他並不清楚對方是否真的收斂了半數修為,所以並不冒進,隻是盡量躲閃開跋的攻勢。

跋沒有絲毫留手的跡象,他越打越凶,甚至大有陷入魔怔、不瘋魔不成活之意。

他的體外金光四溢,被他狠狠壓製住的修為,還是隨著他的每一次進攻後氣息流轉間,漸露抬頭之勢。

而長琴渾身赤紅若熔岩,他吐著熱氣,也被打出了真怒。想他出世千年來,何曾有今日這般,被一邊倒的壓著打。他的身外神血漂浮,隨著他每一次退步飄落在四周的空間中。

在跋氣勢最盛之時,長琴挺起了胸膛,咳著血,大笑著看著眼前愈來愈近的拳頭,他絲毫未躲,跋這一拳,若長琴擋不住的話,那麼勝負已定。

隻不過,長琴也像是瘋了一般,他硬生生地接下了跋的這一拳,就在跋的拳頭抵達長琴胸口的瞬間,拳未至,勁已出。

長琴吐血倒飛。

跋略有遺憾地低頭看了眼拳頭沾上的神血,就在這瞬息裏,整個封神台,長琴流出的血液都在嗡嗡作響,宛若神明厲聲大喝,跋神念頓時一空。

隻此一瞬,跋已重傷,神傷臂斷。

長琴在不遠處咳著血,隻是現在,那些蘊含著他一道念的血液,已失去神性,歸於平凡。

跋拾起胳膊,將其夾在肘間,他臉色有些霜白,應是內息大亂所致,他起身,身外金光環繞,他盯著同樣是重傷的長琴,“倒是忘了你還會相駁之術!”

他早已在剛剛那一息間,卸去對自身的壓製,全力抵禦相駁之術對心魂的操縱。若非他防禦及時,恐怕失去的,就不隻是一條胳膊了。

然而,如今他雖然勝了,卻也沒如自己所說的那般,以同等修為對抗長琴。

上一次在泰山,心性上,他輸了一籌。今日比試,雖贏了,卻非同等修為下的獲勝,或者說,他其實輸了,在最後一刻輸了。

若論而今的神祇之子裏,他的修為已經算得上是頂尖了,然而,他不得不去承認,長琴遠勝過他,不論是修為還是心性,舉世難尋第二位。

話雖如此,跋卻並未準備給予長琴翻身的機會,他忍著劇痛自封神台中催動劫的秩序,天地風雲隨著封神台的運轉而動。

無麵忽然現身封神台內,攔住跋道:“我有辦法讓希恢複記憶,做個交易如何?”

跋饒有興趣地將斷臂重續後反問道:“你一直在等這一刻吧!無論贏的是我還是他,你都會來!”

無麵嗬嗬一笑道:“畢竟,我的確需要大量的神祇之魂來構築亡靈世界。而且,你說錯了一點,他贏了的話,我不會過來。畢竟我並不需要你的魂。”

見跋似乎並未聽懂,無麵主動解釋道:“他的魂是神祇注靈所蘊生的魂,可以用來作為修築亡靈世界的材料,而你的魂是集天地精氣孕生後方才用神祇之魂進行墨染,對修築世界並沒什麼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