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涯客(1 / 2)

且說自天龍寺一戰過後,西北亂局漸定。佛魔兩宗皆於群妖之亂中漸漸隱去身形,隻是群聚玉門關外的妖群遲遲不散,城關內小戰不止、戰火不息,都在向世人昭示著這場戰亂還遠未完結;牆頭層層血痂,露野連綿枯骨仍向世人彰顯著魔宗妖亂的赫赫凶威。

關牆之內,兵士們三三兩兩散作一團,或跌坐地上,或倚靠牆邊,已是沒了當初那股血戰到底的精神頭。那些個家中略有餘財的邊戶早已隨著人潮向著南麵奔逃而去,被戰火撩過的一座座土窯此時卻是顯出死一般的寂寥。失去了竭盡全力去保護的理由,那些兵士也隻不過是被拋棄在這無人之地的可憐蟲,死一般地活著,終究要為化為這黃土地中的一抔,為這座銘刻了血與火的邊城殉葬。

議事廳中,朝中素有關絡的溫將軍與向來與佛宗交好的林參讚已尋了門路調去他出,獨獨留著貧苦出身,又憨直不通事物的李存忠當了這玉門關裏的高個子將軍。

領了營中大小事物,李將軍卻並不如意。軍帳之內,隔著老遠便傳來一陣酒味,巡營的兵士近了營帳更聽得陣陣酒醉之後的喝罵,左右無不噤若寒蟬。唯獨夜深人靜時,仍見中軍帳中燈火通明,間或有家中富餘的兵丁並上厚禮,前來問候,以求脫去軍籍,早日離開這等死之地,李將軍亦欣然笑納,這般看來,不過是要在這兵荒馬亂之際斂上最後一筆保命財罷了。

此時的李子墨腮下已生出濃密的亂須,黃土抹麵,亂發遮眼,一身麻衣上血泥混雜,腰背佝僂,雙眼無神,哪裏還有那風華正茂的模樣。結束了一天的忙碌,李子墨與老丁頭打個招呼便一瘸一拐踱步至中軍帳前,將拐杖夾在肋下,陪著笑,打著揖與軍帳前的門候搭話道:“軍爺,今兒我可是趕著早來的,李將軍可未歇息!勞煩您給李將軍隻會一聲,說是李家村的故人有事相求,還請見上一見!”那高壯的門候隻冷冷瞥了這餘丁一眼,便冷笑道:“又是你這瘸腿的莽漢,這些天求見將軍的故舊多了去了,可誰不曾知你們這些滑頭鼠輩前來所謂何事?進了這軍營自有這營裏的規矩,俺們李將軍自是死戰不退的主,哪有你們這些兵油子臨陣脫逃的道理!”心思被這門子戳破,李子墨儼然怯弱了幾分,便在這時,聽得中軍帳中有人撒潑似的罵道:“人模人樣的狗東西,有了功勞便吃屎一般上去哄搶,吃了敗仗便留老子一人在這頂包,再有相見,老子定啐你們這幫狗奴一臉…”聽到此處,李子墨哪還有半分辯駁的心思,退後幾步,再忍不住,轉身掩麵而去。

又是半旬時日,邊塞之內更是冷清幾分,留在此處的便隻是那些個拿一身性命換一口飽食的苦命人了。便是這一日,老丁頭眾人忙完雜物,一群毫無出路的老漢聚在一處,沒在乎地說些個葷話,隻有李子墨倚在門前,目視遠方,思緒早已飄搖到千裏之外。更在這時,門外走近一人,將一紙文書置於門前,冷冷喝道:“李子墨可在此處!”反複問了幾遍,隻是有人神遊世外,不知作答。可見那軍候已是不耐,老丁頭才忙不宜遲上前圓場道:“是了,是了,隻是仍未歸營,軍候可有文書,小老兒可代為轉交,可不敢讓軍候為我們這些個破落戶奔波受累!”那軍候不置可否,將文書交於老丁頭手上,才冷眼轉身離開。此時李子墨已是回過神來,待那軍候走遠,方才湊上前去。薄薄文書之上餘字皆是過眼盡望,獨獨末尾處“今允李子墨歸籍還民!”讓這少年怔在原地,隻覺腦中嗡想,一時竟不真切。直到老丁頭幾個嬉笑著將李子墨行禮收拾妥當,將少年半架著推桑到營門口,李子墨才回過神來,架著拐,腳下不由輕快幾分,待到出了關巍,又行出幾步,李子墨心中的一顆石頭方才落了地,掀起衣袖,右臂傷口處流散的墨色竟又濃稠了幾分,更不知緣因何故能歸籍還民,隻是一想到能與闊別已久的爺娘再見,少年心中的歡喜便再也抑製不住,咧嘴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