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選秀初識(1 / 3)

康熙十二年,初春。

如果是在別人眼中,這裏往往被稱作京城的一角,我家的宅子也會被稱為,一座看著還算闊朗富麗的青瓦院落。站在這個院子裏向上望去,漆瓦片片比鱗次,廊簷無處不生輝。

因為今天剛下過冷雨的關係,屋簷邊上那排尖尖的、雕著不知名瑞獸奇禽的簷瓦上,清澈的雨露汁子正往下滴。

滴滴能許離人醉,離人聞雨不垂淚。

這雨汁滴下來,正落在簷下我的手背上。

這裏設著一張硬木黃花梨雕花方棱子十錦玫瑰椅,鋪著銀粉紅鑲邊攢絲坐褥。

豆蔻年華,腰柔肢嫩,別人口中的娉婷少女,也就是我,此刻臉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已經杵在椅上好幾個時辰了。今天,我腳上踩了一雙玫青壓絲圈邊杏花式樣凸繡鞋,身上穿著淺珍珠紅華胄蘭樣浣花錦袍,外罩一件淺月粉色綺紋羅紗褂,袍邊係著一個攏綠凸花蝴蝶金邊小香袋,別人看不到的是,我錦袍紗褂下的脖頸上掛著明晃晃一副鬆花珠銀鏈子——那是小時候母親為我祈求平安,特意從廟裏求來的。

我知道,現在發著愣的我,看上去神情肯定冷冷峻峻,不言一語。黛眉桃花目,朱口峰尖鼻,姣娥唇紅不消點,美人色嫩不施朱——這是母親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母在幾年前給我的評價。

我愁愔愔地抬頭,望了一眼那簷下的滴雨,恰似扯斷瞬間的珍珠鏈子。

大選秀的,這是什麼倒黴天氣?

“妧伊!雨快停了,要預備走了!”

不遠處的正屋方向,母親的大丫鬟蘭梳的聲音傳了來。

好吧,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知道了!”我端正在椅上歪了半日的腰肢。

我是妧伊(元一),此時的我有些納悶,這都要進皇宮應選了,我怎麼還一點緊張也感覺不到?

懶得多想,我從椅上起身,捋起絹帕擦了擦手背,移步到正屋裏間。

蘭梳正在給茶壺換熱水,見我進來,額上滴了雨水,便取出帕子來替我擦拭,一邊道:“今日應選,可天公不作美,大清早便下這樣大的雨,幸而這會子稍稍好些了,不然可得耽誤事兒了。”

“不妨事。”我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地道。

可其實我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得意,要我說,下一整天才好,我不用去應選了,大家都不用去應選了,那個皇宮雖然是個富貴的地方,卻也是個危險的地方。

一杯熱茶未完,終於等到雨停。

馬車早在府前正門候著了,我出了府裏的正門,提裙上車,便開始閉目沉思。

此行,便是中選,不過是給人當奴才——而且還是級別不高的那種奴才,並沒什麼值得欣喜或者悲傷的。大清的下層少女,這是不能避免的命運。

我正在車中養神,聽到外麵的聲音,像是起了微微的風,我坐的馬車,左窗的月白底子桃花簾被吹了起來。

春風來撫玉人麵,還尚帶著幾分雨後的幽潤之氣。感受到這種氣息撲進鼻中,我睜開眼,習慣性地向窗外一望。

玉麵騎白馬,單手弄鞍韁。

一位青年公子騎在馬上,與我坐的車相對而過。他麵摹清風,眉壓朗月,漆亮的眸子中,仿若擱了一彎清水,看不出半點風月,嘴角存一絲狡邪,鼻峰不容半刀修裁,寬實的肩膀生在修長均勻的腰身上。

像是無意,那人側了一下頭,目光刺了過來,這是誰家小妞?

我坐在簾內,全然不躲避那人的注視,眼神中保持著我一如既往的嘚瑟和高冷:看什麼看?轉過去!

四目相對,相愛相殺,隻消了半瞬。

白駒過隙,用在此時正恰當。不出半瞬,那人便與我的小小花窗相錯而過。

桃花簾外春風軟,桃花簾內人心暖。簾外無花簾內人,人麵桃花已相遠。

稱得上是驚鴻一瞥,可我的心池,半點波瀾未起。

車子一路壓水銜泥而行,經過京城的最富麗輝煌的酒樓客棧,也經過最寥落蕭索的荒屋破店。車頂罩著的青色篷布,經了漏下的殘雨,變成了一種濃重的淒青色。

車至神武門,我掀開遮窗的桃花小簾向外瞧,各色轎馬接踵而至。有富麗高大的馬車,也有簡單矮小的小轎子,還有走路步行而來的——很明顯,後二者居多。

隨便往女孩兒群中望一眼,那邊遠處有個容貌出眾驚為天人的,這邊近些有個窄眼古怪不耐看的,旁邊有個穿朱紅著大綠一身色彩想壓倒眾人的,對麵還有個青衣素裝婉約平易的。

果然色色人等皆有,那些鮮車怒馬、富麗些的,想必是權門出身的一些旗人小姐,樸素些的,同我一樣應當是漢人或者旗人包衣。

下了車,我那個顯得有些寒酸的車便被一個穿著青色衣袍、圍著挺括硬領子的衣太監叫到一邊兒不礙事的地方,同眾人的馬車一起停了起來。

我朝那些前來應選的女孩兒群中來回環視了好幾遍——果然沒有看到眉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