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前塵過往(3 / 3)

然而,庵主沒有笑,她沉默了,在不知思考多久後,艱難的開口,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被嚇到了,真的被嚇到了,第一次殺人時受到的衝擊都沒這一次大,哪怕菩薩開口說想殺人,都比她想殺人來的更真實。

再次強調一遍,我是一名很有職業道德的殺手,殺手隻能選擇是否接受委托,而不能選擇殺害的對象,既然答應了,就要完成,哪怕親爹親娘也殺給你看,雖然我不知道我的爹娘長什麼樣。況且,我非常好奇,她這樣的人會想殺誰呢?

不過庵主沒有當場說出委托,她請我三天後再來。三天不算長也不算短,酒癮固然難耐,可好奇心占了上風。於是遵照她的意見,我到山下痛飲了一回,將狀態調整到最佳,回到了沉舟庵。

庵主已經等候在哪裏,看得出來,她剛剛沐浴完畢,頭發上還帶著濕氣。說起頭發,庵主的發型並不是平時的散發,而是用發結紮起來,看上去非常的有精神。我瞬間被她的發型捕獲了,決定以後也要這麼辦,將頭發留長,再紮成馬尾。

看來是已經有了覺悟,庵主的氣質有細微的改變,從溫柔變得活潑,看來第一次請殺手殺人,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新鮮的嚐試。然後,她以跪坐的方式,向我請求。

——請殺掉我吧。

一瞬間覺得自己出現幻聽了,這可真糟糕,精確的聽覺可是一名好殺手的基本條件之一。幸好,經過確認發現並不是幻聽,對方確實這麼講了。

這下子變成腦子有問題了,這更糟糕了,我並不是一個擅長思考的人。很多人都誤會我了,每每看到我安靜不動的時候,都以為我在沉思,思索著怎麼殺人,其實我隻是在發呆。殺人這種事哪還用思考,到了現場,見了目標,怎麼簡單怎麼做。

為什麼會有人請殺手來殺自己呢?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仔細想想,我評價庵主沒有刺殺價值,是從他人的立場來判斷的,如果換成以她的立場,說不定就有新的變化。沒想到以前的思考方式還有這麼大的紕漏,太不全麵了,真丟臉。

這個想法在我以後靜下心來時揣摩,才覺得不對勁——當想殺掉自己的時候,最有效的方法不是請殺手,而是自殺。

正如我先前說的,殺手是不能選擇殺害的對象,就算是非常為難,答應了的事還是要做到。不過在動手之前,庵主看出了我的疑huò,她解釋道。

——我累了。我並非堅強的人,我很軟弱,每每遇見一名可憐的人,肩頭就會多一份重擔,如今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每到晚上,總能聽見她們的呻yín,仿佛連夢中出現的都是她們的悲劇。已經是極限了,我隻能走到這裏了。

你走了,那些女人怎麼辦?說實話,我對庵主有好感,世上難得一見的大好人,並不希望她就這麼死去。

——放心吧,我已經找到一名足夠堅強,完全能勝任主持位置的人,她能做得比我更好。

我不認為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但也沒有再反駁,殺手是不能質疑雇主的委托,說上一句話已經有違我的職業道德。

於是,我毫無猶豫地,動手了。

——對不起,原諒我。

這是庵主最後的一句遺言,不知道是對庵中的女尼講,而是對其他的某個人。可不管怎麼說,我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不管是求殺手殺掉自己,還是臨死仍帶著微笑,惦記著別人。

也許是因為這樣吧,我第一次在殺人後反思了,殺人的意義,殺人的理由,包括自己為了什麼而活著。當然會思考這些並不是萌發了罪惡感,也沒有悔改意向——明白殺人是罪,跟悔改是兩碼事。

本質上我並沒有改變,僅僅是換了一個思考的方向,不是為什麼殺人,而是為了什麼而殺人。

然而,還是找不到答案。我說過,我並不擅長思考,所以幹脆就不去找了,自己找不到的話,就從別人那裏借。

可是又有誰能借給我呢?在我可憐的jiāo往圈中,認識的寥寥數人中,有誰的理想能強大到可以借給我呢?要知道殺手,基本都是渾渾噩噩生活著的,找來找去,好像就那麼一個。

於是,我就繼承了庵主的意誌,決定為這裏的女xìng而殺人,或者換個說法,為保護她們而活著。

接下來,就像早就安排好一樣,護法師尼進來,幹淨利落地收拾好庵主的屍體,然後在沒有任何哀樂演奏,沒有任何人為她哭泣,甚至連那些被她拯救過的女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默默無聞地安葬了。

我也在同一天接任成為這裏的主持,因為起法號太麻煩,就直接將庵名拿來使用。

在庵中典籍的記載中,在這一天裏死了兩個人,一個是一名大善人,另一個是一名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