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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諾大地甚至連夏季正午的太陽都是灰敗無光的,鮮花和小草一年四季都呈現一副懨懨欲睡的枯容,這種生命能量持續病態低迷的狀態——自從剩下的那一半生命能量體消失後——已經籠罩這塊神賜的大地十年了,並且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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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壓過山上的枯草叢、刮過櫟樹的耷拉葉、夾帶灰光中的塵沙,掃過皮膚肌理,卷起懷裏的金色涅芙花瓣翻飛。
旭鎮墓地一片荒涼。雜草侵吞小石路,殘破墓碑歪傾,夏燃走到半路停下腳步。
前方,他親手立起的新墓碑前擺放著好幾束鮮花,一對男女默然佇立。
風揚起女孩的長發和白裙邊,顯出欣長清瘦的輪廓,臉微嘟有點嬰兒肥。
夏燃仰頭,空邈的灰藍天中,雲朵像立體的巨大灰蘑菇分散四方飄浮,紅隼在雲朵的空隙間不停盤旋尖叫。
女孩聽到靴子踩在碎石子上的嘎吱聲,率先轉過頭來,看到頭戴藍軍帽、襯衫領口整齊,兩肩製服挺括的小子懷抱一大束鮮花走來,那一雙上揚眼眶裏,好像盛著從藍天裏扯下來的兩抹生機盎然的明淨,即便掩藏在帽簷的陰影裏,依然光彩熠熠。
她先是怔了下,然後就笑了。一雙單眼皮小眼睛彎成縫,眼尾像是略揚暈開的水墨,渲染出一抹特殊的異域風情魅力,“夏燃!我終於見到你穿一身軍裝了。”
夏燃的嘴角輕微一揚,笑意並未在臉上擴散。脫下軍帽,一頭黑亮亮的板寸顯露在陽光下,他俯身將新摘的涅芙花放在“老爹夏耿之墓”碑前,“老爹……”
每次立於墓前,夏燃心裏就會油然而生愧疚和遺憾之感,老爹下葬時他並未在場,當時跟殺死老爹的海盜頭目殊死搏鬥,雖然頭目被他強殺,但是他也重傷昏迷命懸一線,等到他能下地,是三個月之後了。
男孩扯過女孩,“阿燃,我跟尹佳在下麵等你。”他指著墓碑旁的塑料袋說,“東西在那。”
夏燃看著墓碑點頭。
“林湧,把阿燃一個人放這不好吧?”尹佳頻頻回頭,顯出不安的神色。
林湧拖著尹佳往山下走,“有啥不好?他一年沒回來了,讓這倆父子好好敘敘舊。”
走到半坡,尹佳踮腳勉強望上最後一眼,看到夏燃蹲著撫摸墓碑。
夏燃斟兩杯酒,捧起一杯,“老爹,我敬你!”說完把酒澆在滿是泥土氣息的土壤裏,“老爹,抱歉,我來不及給你準備湯粉了……我知道……你不會生氣的。”
他一屁股坐下來,後腦勺枕在墓碑上,望著寂寥的天空,毫不在意是否會弄髒嶄新的軍裝。這一刻,他才真實感覺跟老爹又近了。
“老爹,對不起。違背了你的意願,我去當兵了,是戰機飛行員,……就算我不當兵,難道我就不報仇——”聲音戛然而止,他覺得嗓子發堵,……快速斟酒吞下,從肚裏升騰上來的強烈灼燒感讓他難受,但是也給了他莫大的勇氣:讓他第一次直麵十年前啟氏總司令家族滅門大冤案。
這次他沒再斟酒,而是捏緊那個玻璃小杯。
“……啟氏上上下下六十多條人命,我最愛的媽媽慘死在我眼前……”他的身體抑製不住輕顫起來,猶如那一晚弱小無助的小孩。
四周一片寂靜,風弱了。
許久,夏燃舉起瓶子,衝動想繼續倒酒,但站起來,克製住了。一層淡淡的潮紅爬上白皙的臉,他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堅定道,“老爹,對不起,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報!”
也是在看到海盜頭目鮮血淋漓倒在自己麵前的那一刻,夏燃緊握淌血黑匕,頓悟到自己真正有能力去複仇了。
墓碑前放著兩個滿酒杯子,半瓶燒酒,它們在陽光下蕩著一泓灰暗的亮光。紅隼依然在上空盤旋淒慘尖叫。一抹藍色身影正往山下移動。
尹佳看到夏燃從山上走下來,又愣了下,把頭扭向一邊,抑製不住聳動肩膀。